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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下独坐的女子与月光

夕阳正缓缓西沉,像是天边有人捧着一盏巨大的、温柔的金色烛台,正不情愿地将其熄灭。最后一抹余晖,胭脂似的,懒懒地敷在云朵的

夕阳正缓缓西沉,像是天边有人捧着一盏巨大的、温柔的金色烛台,正不情愿地将其熄灭。最后一抹余晖,胭脂似的,懒懒地敷在云朵的边沿,又透过稀疏的枝叶,在这片广阔的草地上投下长长短短的、斑驳陆离的影子。风是凉的,带着泥土将息未息的气息和草叶被阳光烘焙了一整天的、干燥的甜味儿,悄无声息地掠过。

她便是在这样的光景里,静静地坐在那儿。

离我不远,却仿佛隔着一层薄薄的、名为“陌生”的纱。她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米白色长裙,裙摆宽大,像一朵被风吹落的玉兰花,安然地铺陈在茸茸的绿茵上。她的身子微微侧着,两条腿并拢,优雅地曲向一边,手臂在身后撑着,使得她的肩颈拉出一条极美的、天鹅般的弧线。她并非在望着什么特定的方向,眼神是放空的,漫无目的地流淌在远处那一片由绚烂归于沉寂的天际线上。夕阳的残光,像最细腻的金粉,眷恋地描摹着她的侧脸——从饱满的额头,到精巧的鼻尖,再到那线条柔和的下颌。她的嘴唇是淡淡的樱粉色,微微抿着,似乎藏着一个无人知晓的念头。

这真是一幅极动人的画。我看着她的背影,那背影里没有邀请,也没有拒绝,只有一种深沉的、几乎要与这暮色融为一体的宁静。我忽然想,她坐在这里,是在等待什么呢?是等待一个约好了却迟迟未至的人,还是仅仅在等待这一天,像一部冗长的戏,终于落下帷幕?又或者,她什么也没有等,只是被这日复一日的黄昏之美所蛊惑,心甘情愿地做了它的俘虏。

草地是她的坐席,也是她的舞台。那些不知名的夏草,生得茂盛而狂放,有的已没过了她的腰际。风过时,便漾开一层层绿色的涟漪,从她的身旁,一直荡漾到我的脚下。草叶的窸窣声,是这寂静里唯一的伴奏,细碎,绵长,像梦里的呓语。近处有几丛野蔷薇,开得正酣,那颜色是那种近乎绝望的浓艳的粉,在愈发深沉的天色里,像几滴不慎滴落的、尚未干涸的血。香气是有的,却不浓郁,只是一阵一阵的,被风裹挟着,飘过来,又散开,仿佛夜神呼吸间吐露的芬芳。

她的静止,与周遭万物的微妙动态,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和谐。一只晚归的鸟儿,哑哑地叫着,从我们头顶匆匆划过,投入远方那片小树林的怀抱。它没有打扰她,她也没有抬头。她的魂灵,仿佛已从这具美丽的躯壳中逸出,化作了一缕轻烟,融入了这无边的暮霭,正与那渐渐亮起的星子,进行着一场无声的交谈。

我不禁揣测起她的故事来。这样一位年轻的女子,她的生命本该是喧闹的,是奔流的,是充满了咖啡厅里的笑语、霓虹灯下的光影的。可她偏偏选择了这里,选择了与古老的大地和天空独处。她的心里,是盛着不为人知的忧愁,像一口幽深的古井,表面平静无波,内里却暗潮汹涌?还是恰恰相反,她的内心正是一片风平浪静的海,此刻的独坐,只是一种纯粹的享受与放空?她的沉默,是金,是盾,还是一座无人能闯入的、开满繁花的秘密花园?

天色,终于彻底地暗下来了。那最后一缕金红色,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彻底揩拭干净,西方的天际,只留下一片由深蓝向墨黑过渡的、庄严的色带。而东方,一轮清辉皎皎的月亮,不知何时已悄然升了上来。月是下弦月,像一瓣被谁精心修剪过的、莹润的指甲,又像一弯带着讥诮与怜悯意味的嘴角。月光不像夕阳那般慷慨而温暖,它是清冷的,吝啬的,像一道没有温度的水流,静静地泻下来。它流过树梢,流过草丛,也流到了她的身上。

于是,她的形象陡然一变。方才那暖色调的、如同油画般的人儿,此刻被月光一洗,竟成了一幅笔触清冷的水墨,或是某座古老宫殿廊柱下,一尊带着神性的、孤独的浮雕。光线在她身上重新勾勒,线条变得更为坚硬和明确。那米白色的长裙,吸饱了月华,泛出一种冷冷的、珍珠似的光泽。她的影子被月光拉得更长,更淡,像一个随时会消散的、忠诚的魂魄,紧紧依偎在她脚边。

她终于动了一下。很轻微,只是将撑着的手臂收回,双手交叠着放在膝上,脊背却依然挺得笔直。这个小小的动作,让我几乎屏住的呼吸,才得以轻轻地吁出来。她仿佛是从一个悠长的梦中,短暂地醒了过来,确认了一下自身的存在,随即又要沉入另一个梦境里去。

此情此景,让我想起古人的诗句来。那些才情横溢的文人墨客,似乎也总在这样的时刻,被一种相似的、浩渺的愁绪所击中。是丁,此刻的她,多像那位“锦瑟无端五十弦”的诗人所描绘的意境——“沧海月明珠有泪”。这无边的、暗蓝色的天幕是沧海,那天心的一轮冷月是明珠,而她,这月下独坐的丽人,不就是那因怀揣着珍贵情感而默默垂泪的鲛人么?那泪化作了珍珠,化作了这草地上无形的露水,滋养着无人看见的哀愁。这哀愁是如此之美,美得让人心碎,美得让人不敢靠近,唯恐一丝声响,便会惊破了这个由月光、静默和一个女子构成的、完整的宇宙。

夜渐渐深了,风里的凉意也添了几分重量,沉甸甸地压在草叶上,凝结成了初露。我想,她大约是快要离开了。果然,她又静静地坐了片刻,然后,缓缓地、几乎不带动一丝气流地站起身来。她伸出手,轻轻拂去裙裾上可能沾着的草屑,动作从容而优雅,仿佛一个仪式最后的环节。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向四周张望,只是微微仰起脸,让月光最后一次完整地照亮她的面容。随即,她转过身,沿着来时那条若隐若现的小径,向远处灯火依稀的、人间的方向走去。

她的背影,在斑驳的月影里,渐行渐远,最终被那片温柔的黑暗所吞没。像一个音符,融入了夜的乐章;像一滴水,回归了寂静的海洋。

草地上,她坐过的地方,留下了一处微微凹陷的痕迹,周围的草叶还保持着被压弯的姿态,仿佛仍在恭候它们那短暂的女王。月光毫无偏私地照耀着那片空地,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又仿佛一切都已经发生过了。我依旧站在原地,心里空落落的,又满盈盈的。我带不走一片云彩,也带不走一缕月光,只带走了这个傍晚,一个无名女子赠予我的、一整个寂静而丰饶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