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件编号：A570/0606
刊发时间：2025年10月21日
从高昂的电价，看英国能源转型面临的严重困境
英国工业电价世界第一，民用电价第二，高昂的电价使经济失去竞争力，很多家庭陷入燃料贫困，工党清洁电力2030和能源转型面临严峻挑战。
王能全
物价贵，可能是大部分到过英国的人的共识，其中英国的电价尤其贵，工业电价世界第一，民用电价世界第二。高昂的电力价格，在给英国经济和民生带来沉重压力的同时，还严重冲击着英国工党的能源转型计划。依据英国政府、行业机构和专家的数据及资料，本文将介绍当前的英国电价情况、英国电价的决定机制，以及英国工党政府能源转型面临的严峻挑战，从最具代表性的老牌资本主义国家的英国，了解并认识当前世界范围能源转型的现实。
世界最高的工业电价和第二高的民用电价
2025年8月27日，英国能源市场监管机构（Ofgem）宣布，从2025年10月1日至12月31日，使用电力和天然气并通过直接借记支付的英国典型家庭的能源价格将上涨2%，达到每年2357美元（1755英镑），数百万英国家庭面临高昂的能源账单。
根据英国能源监管机构的数据，对于一个典型的家庭来说，这不仅高于夏季的能源价格，而且他们的能源账单每年将增加49.17美元（35.14英镑），并且比2019年首次推出时高出600多英镑。不过，与2023年初英国能源和生活成本危机高峰期相比，下降了26.3%。
该监管机构表示，近几个月来，由于英国能源运输成本上升，以及政府计划和需要支持项目成本的增加，能源价格有所上涨。
根据2025年9月30日国际能源署发布的数据，英国工业企业支付的工业电价是发达国家中最高的。2024年，英国工业企业用电的平均价格达到每千瓦时26.6便士，法国为16.3便士，德国为21便士，意大利为23.5便士，2023年美国为每千瓦时6.5便士。英国工业支付的电力价格比法国高63%，比德国高27%。
此外，英国也是世界上民用电价第二高的国家。根据英国每日电讯报的数据，2024年，英国含税的国内电价排名第二，仅次于德国，为每千瓦时30.45便士，法国同等价格为23.7便士，美国为12.9便士。
英国能源监管机构，主要根据批发市场的能源成本每三个月更改一次价格的上限，将于2025年11月25日公布2026年第一季度的价格上限，预计2026年春季英国的电价还将上涨100英镑。
进入2025年以来，英国制造业产出一直呈螺旋式下降，水泥和金属行业声称，英国正更多地依赖进口。由于能源价格飙升，斯肯索普的高炉几乎关闭，英国钢铁公司的业务被政府接管。行业主要机构呼吁政府通过坚决的税收改革降低企业的能源成本，工党的对手改革党和保守党则呼吁对整个能源系统进行彻底的变革，眼下可能没有比这更让工党的斯塔默首相感到棘手的问题。
尽管最近遭遇了一些挫折，但英国工党政府继续在推动可再生能源方面下大赌注。能源安全和净零排放大臣埃德·米利班德（Ed Miliband），对提高能源价格上限发表评论称：“天然气批发价格仍比俄乌战争爆发前的水平高出75%，这是家庭、企业和我们的经济所支付的化石燃料罚款。”“这就是为什么英国的唯一答案是，本届政府的使命是让我们摆脱化石燃料价格的过山车，转向我们能控制的清洁、本土的电力，永远降低能源账单。”
英国电价的决定机制
英国目前执行的是“能源价格上限”（Energy Price Cap）的机制，即通过限制能源公用事业提供商可以转嫁给居民的价格，来保护家庭免受过高账单的影响。不过，国际天然气市场价格的波动、能源成本和其他税收，包括为实现净零排放提供资金，使得英国的能源价格居高不下。
在英国，天然气往往决定着能源的基本价格，约占电费的45%，这是由一种称为“边际成本定价”系统所决定的，根据可获得的最昂贵的能源资源来设定能源价格。虽然可再生能源通常代表着更便宜的能源发电，但天然气几乎总是决定电价。研究人员的分析显示，在英国，98%的情况下能源价格是由天然气价格决定的。在整个欧盟，平均39%的能源价格，由天然气价格决定，而在挪威这一比例低至1%。该系统鼓励能源生产商提供更低的价格，同时从其他来源生产的更昂贵的能源中获得报酬。不过，这一系统意味着消费者看不到更便宜的可再生能源的好处。
（一）有没有替代边际成本定价的方法？
英国能源供应商八达通（Octopus）提出的另一个方案是，将市场体系改为区域能源定价，根据不同地区制定不同的电价，但在审查后被政府拒绝。
八达通建议的支持者表示，可再生能源生产地附近的能源价格，会更便宜。纳税人在风力发电场上支付的费用会更少，因为当电网满负荷运转时，他们不得不关闭风力发电场，以支付削减成本。来自“浪费的风能”（Wasted Wind）的数据显示，英国2025年已经为风能浪费支付了10亿英镑。风力发电场的能源，如设得兰群岛的维京发电厂，往往也无法到达该国的某些地区。英国可再生能源公司的一份报告称，在2024年4月至2025年1月期间，风电场占约束成本的24%，而这些付款通常更多涉及天然气发电厂。
不过，一些对区域定价持批评态度的人表示，这将导致“邮政编码抽签”制度，并在政府能源转型的关键时刻削弱投资者的信心。英国政府最后决定，“单一的全国批发价格，是提供公平、负担得起、安全和高效的电力系统的正确方式”。
（二）天然气价格是高能源价格的唯一原因吗？
天然气价格，并不是造成英国能源价格高企的唯一原因。英国天然气价格在新冠肺炎疫情后上涨，并在2022年2月俄乌战争爆发后进一步飙升，导致2022年4月的英国能源价格上限提高了54%。尽管天然气价格在随后几年有所下降，但仍比2021年底高出40%以上。
虽然天然气批发价格在过去一年中有所下降，但电价总体上保持了稳定。除了能源的市场成本，电价还包括网络成本、能源供应商成本、绿色能源补贴、增值税和供应商利润。这些税收和其他成本构成了账单的一半以上，这意味着天然气价格并不是能源价格上涨的唯一原因。
（三）净零会导致能源价格上涨吗？
净零计划在一定程度上使英国的能源价格更加昂贵。鉴于天然气价格不能覆盖能源成本的很大一部分，人们越来越担心，净零征税和对北海扩大生产的限制，是否会使能源账单变得不成比例地昂贵。
税率，因能源来源以及家庭或企业是否产生费用而异。税收主要用于资助可再生能源、国家电网升级和碳捕获，以及其他各种能源项目的补贴。由于经常通过气候变化税被征收更高的税款，企业也经常支付更高的能源账单，工业账单也没有上限。不过，通过合同批量购买能源，会降低单位价格。
根据英国可再生能源基金会的数据，所有补贴加在一起，每年的成本约为258亿英镑。包括英国工业联合会（Confederation of British Industry）、英国天然气公司（British Gas）、森特利克（Centrica）所有者在内的行业团体主张，从能源成本中剥离补贴并进行更新。
八达通能源公司的老板格雷格·杰克逊也警告称，在账单上增加更多的净零成本，可能会导致所有可再生能源投资的“突然”终止。
（四）哪种费用推高了电费？
英国可再生能源发电商最重要的补贴之一，是差价合约（Contracts for Difference，CfD）计划，该计划允许低碳发电商在15年内获得与通货膨胀挂钩的发电价格，而不管批发价格的波动如何，而最低发电价格是通过对消费者征税来加以保证的。这意味着，如果批发价格低于通过合同设定的“执行价格”，这些合同是通过国家支持的组织管理的拍卖授予能源生产商的，英国人必须承担这笔费用。
净零排放组织的研究人员表示，虽然CfD在2024年为英国家庭的能源账单增加了约27英镑，但由于能源转型，批发电价成本有所降低。
包括Aurora在内的研究公司的分析师认为，英国在能源定价方面的未来，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围绕基础设施建设和清洁能源的战略规划。英国财政研究所（Institute for Fiscal Studies）2025年6月的一份报告指出，“不均衡”的税收体系（比如差价合约计划）没有对所有排放源征收统一的碳税，这迫使工业和消费者转向天然气，这使得“实现净零排放的成本更高”。例如，CfD计划为可再生能源发电提供补贴，这些补贴由对所有发电量征税来支付，但输送到人们家中或企业的天然气不受此税的影响。英国财政研究所的研究人员露西·加德纳和博比·厄普顿，在2025年夏天的一份报告中表示：“这些补贴，可以通过对所有能源一视同仁的税收来提供资金，包括天然气和电力。”
（五）英国在能源上依赖其他国家吗？
根据政府的数据，2025年4月至6月期间，英国超过三分之二的能源来自低碳能源，即可再生能源或核能。不过，英国严重依赖进口石油和天然气来满足其能源需求的很大一部分，因为需求一直超过供应。
能源智库Ember的数据显示，英国近一半的天然气供应和44%的石油依赖进口。根据英国海上能源行业协会（OEUK）的数据，自2004年以来，英国一直是能源净进口国，进口占其总能源消耗的43.8%。该机构表示，2024年，英国进口能源的净成本为209亿英镑，这相当于GDP的0.6%左右。该机构警告称，除非英国转向北海进行能源生产，否则到2030年，英国70%的石油和天然气将依赖进口。
阿伯丁大学（University of Aberdeen）能源安全专家约翰•安德希尔（John Underhill）教授警告称，英国在很大程度上依赖挪威的天然气进口。昂德希尔教授表示：“为突发事件做好应急准备是至关重要的，改善这种情况的一种方法是寻求更多的能源独立，通过增加英国国内产量来支撑国家的能源安全。”
（六）政府能否在促进英国经济增长的同时，推动实现净零排放？
2025年6月，英国政府承诺在其产业战略中，为7000多家企业免征绿色税，将账单减少多达四分之一。
一些专家批评政府征收可再生能源税。昂德希尔教授表示，新的可再生能源基础设施的成本是不可避免的：“归根结底，付款人和纳税人不可避免地会看到，新电网投资的一些成本落在他们的门垫上或进入电脑收件箱。”
从短期和长期来看，降低能源账单的主要方法是提高能源的效率水平。隔热材料的使用，是家庭和一些企业面临的一个关键问题，尽管不断变化的法规可能会导致意想不到的后果和企业的额外成本。
公共财政也面临着气候变化和实现净零排放的潜在威胁。2025年早些时候，英国预算责任办公室（OBR）表示，如果气温上升3摄氏度，未来50年气候变化可能会使英国经济损失近7%。其他经济学家认为，全球GDP将面临高达27%的冲击。
此外，有数据指出，2074年，能源转型给英国政府带来的总收入损失（包括降低燃油税、增值税和其他税收）可能超过8000亿英镑。财政成本，对GDP的冲击将占英国经济的近五分之一。
（七）英国能源监管机构如何监管能源行业？
英国能源监管机构通过设定颁发许可证的条件，来规范能源公司的行为。英国能源监管机构可以对违反这些条件或违反竞争规则的企业，处以最高相当于其营业额10%的罚款，它可以对操纵市场或内幕交易的行为判处监禁和无限制的罚款。
2025年早些时候，英国能源监管机构呼吁能源公司，在电话等待时间和计费问题上进行“文化变革”。
英国能源监管机构还为发电机发放许可证，制定储能规则，并监督配电网络。2025年4月，英国能源监管机构宣布了一项计划，鼓励公司投资长时储能（Long Duration Electricity Storage，LDES）设施，以便在需要时为国家电网供电。
英国的绿色能源转型面临严重困境
近年来，英国在绿色转型方面落后于美国和欧盟。在前保守党政府的领导下，英国批准了在北海新的石油和天然气开采许可证，并取消了大型风能项目以及其他可再生能源和核能开发计划。自从工党赢得2024年7月大选以来，新的政府宣布了几项旨在推进英国绿色转型的新举措，并成立了一家新的国有能源公司。政府换届意味着能源政策的重大转变，2024年是英国能源行业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一年。
2024年7月初，工党政府结束了保守党对新建陆上风力发电场事实上的禁令。该禁令是由国家规划政策框架（National Planning Policy Framework，NPPF）的两个脚注建立的，该框架仅适用于陆上风电，而不适用于其他类型的基础设施。框架要求需要强有力的证据，证明当地没有反对风电项目，这使得开发商几乎不可能建造陆上涡轮机。工党当选之后，就把NPPF的脚注去掉了。在一份政策声明中，工党官员们表示：“实现我们的清洁能源使命将有助于促进英国的能源独立，节省能源费用，支持高技能工作，并应对气候危机。”他们补充说：“因此，我们致力于到2030年将陆上风能增加一倍。这意味着立即取消英国自2015年以来对陆上风电的事实上的禁令。我们正在修订规划政策，将陆上风电与国家规划政策框架中的其他能源发展置于相同的地位。”
2024年7月晚些时候，英国政府宣布将成立一家名为英国能源公司（Great British energy，GBE）的新的国有能源公司，专注于清洁能源，管理着全国各地的可再生能源项目，其成立的资金来自石油和天然气公司的暴利税。
2024年12月，工党政府制定了一项名为“清洁电力2030”的清洁电力新时代计划，能源大臣埃德·米利班德表示：“清洁电力的新时代为我们的国家提供了一个积极的前景，即能源安全、低账单、好工作和气候行动。这只能通过大胆的变革来实现，这就是为什么政府正在着手对我们的能源系统进行几代人以来最雄心勃勃的改革。”
“清洁能源2030”计划，预计将加快绿色能源项目的规划决策，减少等待入网的项目，并允许能源大臣对陆上风力发电场等重大基础设施项目拥有最终的决定权。它还包括增加英国可再生能源供应的措施，包括在室外停车场、仓库和工厂屋顶上建造太阳能电池板的檐篷。这是英国政府减少对化石燃料（尤其是俄罗斯天然气）依赖的，更广泛计划的一部分。能源安全和净零排放部表示，该计划每年将从私营部门产生508亿美元的收入。
2023年10月，英国政府对北海油气生产商征收了更高的暴利税，到2030年3月，油气活动的总体税率将达到78%，这是全球最高的税率之一。工党希望迅速增加英国可再生能源产能的同时，还希望减少英国对石油和天然气的依赖。2024年夏天，英国首相斯塔默和能源大臣埃德•米利班德表示，他们不会批准苏格兰海岸外的新钻探许可证。
虽然工党雄心勃勃地计划到2030年，英国能源产出的95%达到清洁的水平，但许多停滞不前的可再生能源项目表明，就在政府推动扩张之际，该行业可能正在萎缩，英国的绿色能源转型正面临危险的放缓。
英国政府采取了许多政策工具来缩减国内化石燃料行业，同时支持清洁能源发电。石油和天然气行业的压力似乎正在发挥作用，2025年4日，石油和天然气公司哈伯能源公司（Harbour Energy）宣布将在北海裁员数百人，数千个职位面临风险，这些工人几乎没有应急计划。虽然石油和天然气行业确实在下降，但清洁能源项目并没有以接近预期的速度取而代之，可以为下岗的化石燃料工人提供就业机会的项目，正面临“一再拖延”和可能难以维持的财政状况。据英国广播公司报道，“一个行业的衰退和另一个行业崛起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这不仅会给英国劳动者带来了麻烦，也会给国家的能源安全带来了麻烦。
英国广播公司指出，大量被取消和推迟的清洁能源项目可能是由许多原因造成的，其中许多与看不见的手无关。英国广播公司推测：“由于英国政府为清洁、绿色电力设定了如此雄心勃勃和引人注目的目标，（清洁能源部门）开发商可能正在利用暂停项目的杠杆作用，获得一套更有吸引力的价格保证。”“也可能是哈伯能源公司支持更广泛的油气行业，向英国政府施压，要求其营造一个不那么敌对的商业环境。”“从宣布哈伯能源公司员工失业到首相提问只用了几分钟时间，保守党和苏格兰民族党都在施加压力。”
显然，实现平稳、公正的清洁能源转型绝非易事。国际石油变革运动组织的研究估计，在不让石油和天然气工人陷入困境的情况下，向可再生能源电网过渡将使英国每年花费约19亿英镑。《卫报》报道称：“其中，大约需要11亿英镑来帮助发展风电行业并创造新的绿色就业机会；大约需要4.4亿英镑来投资港口，使其能够建造和维护海上风力涡轮机；3.55亿英镑将用于支付石油和天然气工人的培训基金。”
2024年12月，英国能源研究中心（Energy Research Centre，UKERC）就警告称，政府在到2030年建立95%低碳电网的计划中，避免延误和保护弱势群体的“错误空间很小”，“在政府希望的时间范围内提供清洁电力，以及以确保消费者受益的方式提供清洁电力，都存在着挑战。”英国能源研究中心还表示，需要制定一项计划，为英国的天然气网络提供资金并使其退役，以支持向清洁能源的转变，将客户从天然气网络断开的成本可能高达370亿美元，拆除管道的成本可能约为320亿美元。
围绕英国清洁能源转型条款和条件的权力斗争，不仅让许多英国人陷入困境，还对国家的能源安全和气候目标构成了重大的威胁。如果没有一个强大的可再生能源行业来取代萎靡不振的化石燃料行业，在这个政治和地缘政治极度紧张的时代，以及随之而来的价格波动，英国将继续危险地依赖进口天然气。
对英国消费者来说，这是个坏消息。过去几年，由于俄乌战争引发的能源危机，以及对世界主要石油和天然气供应国之一的俄罗斯征收报复性关税，英国消费者一直受到能源价格高企的打击。最近的估算表明，大约11%的英格兰家庭被归为燃料贫困，苏格兰为34%，威尔士为14%，北爱尔兰为24%，这意味着这些家庭必须花费他们收入的很大一部分来保持家里的温度。
继2025年10月18日的“从北海油田，看挪威和英国不同的油气政策及其后果”之后，本文是近日第二篇讨论英国能源转型的文章，而且是专题分析，主要原因是在上篇文章的准备过程中，积累了大量英国能源问题的资料，可以较深入地描述并分析英国的能源形势。更为重要的是，作为一个老牌的资本主义和早已进入后工业化的国家，英国的能源转型，具有典型的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