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时将顾言甩了以后，他不间断换了九任女友。

同学聚会上，顾言领着他的第十任女友出现，

给我们挨个发喜帖。

众人起哄，朝我挤眉弄眼。

我心中虽痛，但依旧落落大方起身祝贺。

顾言嗤笑，“我要你在我婚礼当天，亲口送上贺词。”

我微笑答应，却默默转身翻出体检报告，

下个月二十号吗？

好像，我捱不到了呀。

1

包厢门被人推开。

我下意识抬头。

六年未见，顾言褪去了校服的青涩，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衬得肩宽腿长，愈发挺拔。

只是那张曾对我温柔含笑的脸，此刻只剩冷漠。

他身边，还挽着一个女孩。

众人瞬间安静，随即爆发出更大的起哄声。

“哟，顾大帅哥终于来了，自罚三杯！”

“顾言，不介绍介绍身边这位美女？”

顾言没说话，只是目光径直穿过人群，钉在我身上。

他身边的女孩却落落大方地笑了。

笑容明媚张扬，像一朵盛放的玫瑰。

“大家好，我叫林箐箐。”

“是阿言的未婚妻。”

未婚妻。

我端着水杯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林箐箐说完，从包里拿出一沓精致的红色请柬，笑盈盈地分发。

“下个月二十号，我和阿言结婚，大家一定要来哦。”

我垂下眼，心痛微痛。看着自己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上周，我刚从医院回来。

主治医生告诉我，我最多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别人的一个月，是筹备一场盛大的婚礼，是奔赴幸福的未来。

我的一个多月，是等待一场注定的死亡。

胸口一阵熟悉的闷痛涌上来，喉间泛起一股腥甜的铁锈味。

我死死攥着杯子，将那口涌到嘴边的血，硬生生咽了回去。

这次聚会，我本不想来。

是秦倩在电话里告诉我：“沐沐，来吧，顾言也来。”

“就当是……再见他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

是啊，再不见，就真的没机会了。

可我没想到，这最后一面，是如此残忍。

我和顾言，也曾有过一段岁月静好的时光。

高二那年，他是全校闻名的天之骄子，而我只是个安静到没什么存在感的普通女生。

他会在晚自习后，穿过大半个校园，只为给我送一杯热奶茶。

他会在我被篮球砸到时，紧张地把我打横抱起，一路冲向医务室，全然不顾周围人的目光。

他会在冬日的操场上，将我冰冷的手揣进他的大衣口袋，用他温热的掌心包裹。

他说：“苏沐，我们永远在一起。”

我信了。

直到我妈发现了我抽屉里他写的情书。

她第一次对我发了火，撕碎了那些信纸，警告我：“苏沐，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许早恋！”

我平生第一次反抗她，和她大吵一架，甚至收拾了东西离家出走。

我就在学校对面的小旅馆住了一晚。

第二天，我妈找到了我。

她没有骂我，只是红着眼，将一份病例报告拍在我面前。

“先天性心肌病变。”

“医生说，你活不过二十六岁。”

她抱着我，哭得撕心裂肺：

“妈妈求了多少医生，拜了多少菩萨，都没用……沐沐，你不能谈恋爱，妈妈不能看着你耽误了别人，更不能看着你将来被抛弃……”

那一刻，天旋地转。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从小到大我不能剧烈运动，为什么我总比别人更容易生病，为什么我妈总是看着我唉声叹气。

原来，我的生命线，早就被命中注定。

在我们经常约会的樟树下，我跟顾言提了分手。

他一脸错愕，问我为什么。

我看着他那双盛满星辰的眼睛，想起医生的话，想起妈妈的眼泪，心如刀割。

我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顾言，我玩腻了。”

“跟你在一起很无聊，我只是想体验一下和学霸谈恋爱是什么感觉。”

“我们到此为止吧。”

字字诛心。

他眼里的光，一寸寸熄灭。

“苏沐。”他咬着牙，一字一顿，“你真行。”

从那天起，顾言疯了一样。

他开始谈恋爱，一个接一个。

我们分手数月后，他的第一任女友出现。

后来大学四年，他身边的女孩换了九个。

每一个，都闹得人尽皆知。

我知道，他是故意的。

他在用这种方式报复我。

而现在，他带着他的第十任，他的未婚妻，来给我发喜帖了。

我感觉，我的报应，也到了。

2

喜帖像一片片红色的雪花，落在每个人的桌前。

最终，一张落到了我的手边。

烫金的“喜”字，刺得我眼睛生疼。

秦倩在我身边，担忧地握住了我的手。

我能感觉到她的掌心一片冰凉，比我的还要冷。

我冲她安抚地笑笑，示意自己没事。

这时，一道甜腻的声音响起。

“说起来，我一直很好奇呢。”

林箐箐晃着手里的红酒杯，笑意盈盈地看着顾言。

“阿言，我总听他们说，你高中有个初恋，特别宝贝，后来是人家把你甩了，真的假的呀？”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包厢里瞬间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在了我身上。

我攥着水杯的指节，一寸寸收紧。

秦倩猛地站起身：“林小姐，过去的事提它干嘛，吃饭，吃饭！”

林箐箐却像是没听见，端着酒杯，踩着高跟鞋，一步步朝我走来。

她在我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苏沐是吧？我听阿言提过你。”

“这杯酒，我敬你。”

“感谢你当年的不嫁之恩，才让我捡到这么大的便宜。”

话音刚落，满座哗然。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快要无法呼吸。

我抬眼对上她看似天真无邪，实则满是挑衅的眼睛。

慢慢端起自己的水杯，

“恭喜。”

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

角落里，一个男同学带着几分醉意和看好戏的心态开口，

“顾言前面可是谈了九个，林大美女，你就不怕……这次他也只是跟你玩玩？”

这个问题，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包厢里再次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看向林箐箐，等着她的回答。

我也不例外。

只见林箐箐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捂着嘴，娇俏地笑了起来。

“你们不懂。”

她转过身，深情款款地望着顾言，眼波流转。

“阿言为我，早就收了心。”

她炫耀似的开口：“他现在每天都回家给我煲汤呢，亲手哦。”

一句话，让周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而且，”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你们知道他以前为什么换女朋友那么勤吗？”

她没等我们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偷偷看过他前几任女友的照片，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共同点。”

“她们的眼睛，鼻子，或者嘴巴，都跟我有几分相似。”

她说到这里，脸上浮现出幸福又娇羞的神色。

“后来我问阿言，他才告诉我。”

“他说，他总梦见一个女孩的影子，却怎么也看不清她的脸。所以这些年，他一直在人海里，寻找着和那个影子相似的碎片。”

“他说，直到遇见我，那个梦，才终于完整了。”

“他说，我就是他找了这么多年的，命中注定。”

一番话说完，她幸福地依偎进顾言的怀里。

顾言自始至终没有说话，只是垂着眼。

他的沉默，在此刻成了最好的默认。

“天呐！太浪漫了吧！”

“顾言竟然还会亲手煲汤？看来是真爱无疑了！”

“太羡慕了！这简直是神仙爱情！”

众人的起哄和艳羡声，将我淹没。

我的脑子嗡嗡作响。

亲手煲汤。

我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自己痛呼出声。

我还记得，高中那年，顾言有胃病，总是不爱吃早饭。

我便每天五点起床，在家做好小米粥和鸡蛋饼，小心翼翼地装在保温桶里，趁着早自习前，亲手送到他面前。

他那时总是揉着我的头发，笑得一脸满足：“我们家沐沐真好。”

可现在，他却亲手为林箐箐洗手作羹汤......

那当年的我算什么呢？

或许，他们真的是真爱吧。

我垂下头，看着自己那双因为长期吃药而有些浮肿的手，自嘲地笑了笑。

算了，苏沐。

反正你也要死了。

3

这个念头一出，心底翻涌的酸涩与疼痛，竟奇迹般地平复了些许。

是啊，一个将死之人，还计较什么呢？

昔日的同学们开始轮流敬酒。

话题从工作，到家庭，再到孩子。

我安静地坐在角落，像一个置身事外的幽灵。

我能感觉到，一道视线始终有意无意地落在我身上。

我知道是顾言。

但我没有看他，也没有和他再说一句话。

今天来这里，不过是为了再见他最后一面。

如今见到了。

我的心愿，也算了了。

饭局散去。

外面下雨了。

秦倩的男友开着车来接她，临走前，她抱了抱我，在我耳边小声说：

“沐沐，别理他，他就是个疯子。”

我笑着点头：“快走吧，别让他等急了。”

同学们三三两两地都走了，有人客气地问要不要捎我一程。

我一一笑着拒绝。

林箐箐早在饭局中途，就接了个电话，被公司紧急叫走。

酒店门口，很快只剩下零星的几个人。

其中，包括我和顾言。

他倚着一辆黑色的迈巴赫，指间夹着烟，火点在夜色中明灭。

雨丝打湿了他额前的碎发，眼中只剩一片墨色。

我收回视线，低头在手机上叫车。

一辆网约车接了单。

就在我拉开车门的瞬间，顾言猛地扣住了车门。

我惊愕回头，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

“上我的车。”

我皱眉：“顾言，你干什么？”

他不答，直接攥住我的手腕。

接着拉开副驾驶的门，不带一丝温柔地，将我塞了进去。

“你要带我去哪儿？”

顾言像是没听见，只死死盯着前方的路，下颌线绷得死紧。

我心里慌乱，车最终停在了海边。

在许久的寂静后，他终于侧过头。

“看到我快结婚了，有什么感触？”

我的心脏被这句话问的，像是被凌迟。

可我脸上却扯出一个完美的笑。

“恭喜啊。”

“砰！”

顾言的拳头狠狠捶在了方向盘上。

“恭喜？”

他低吼着，猛地欺身过来。

“苏沐，你就只有这两个字？”

他一把捏住我的手腕，赤红的眼死死锁着我。

“我们分手之后，你为什么再也没谈过男朋友？”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我别开脸，

“不想谈。”

就在我们僵持之间，顾言的手机响起。

电话那头传来林箐箐娇滴滴的声音：“阿言，我忙完啦，你在哪儿呀，来接我好不好？”

顾言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说：“好。”

挂了电话后，他发动车子。

一路无言地开回了我家小区门口。

雨已经小了很多。

我解开安全带，手放在门把手上，准备下车。

“苏沐。”

他突然开口，声音沙哑。

“你当初……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

我动作一顿。

一瞬间，万千情绪涌上心头。

喜欢过吗？

何止是喜欢。

那是我用尽了整个青春，去爱过的人啊。

可我能说什么？

“没有。”

我听见自己用一种平静到残忍的声音说道。

空气瞬间凝固。

良久。

他发出一声像是自嘲的笑。

“好。”

“好得很。”

我拉开车门，逃也似的准备下车。

就在我关上车门的刹那，他冰冷的开口：

“苏沐。”

“我结婚那天，你一定要来。”

“我要你，亲眼看着。”

“我是如何属于另一个女人的。”

4

那次聚会后，我再也没见过顾言。

同学群里，我退了。

除了秦倩，我删掉了所有人的联系方式。

我把自己活成了一座孤岛。

身体里的那颗心脏，衰败得越来越快。

起初只是胸闷，后来是绵密的钝痛。

再后来，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腥甜的铁锈味。

我开始大口大口地吐血。

鲜红的，温热的......

秦倩搬来陪我。

但她在我面前笑得比太阳还灿烂。

“沐沐，你看，今天新开了一家花店，我给你买了你最爱的白玫瑰。”

“沐沐，我学了新的菜式，糖醋里脊，你快尝尝！”

然后，在我睡着后，她会躲进洗手间。

打开水龙头，用哗哗的水声，掩盖她压抑到崩溃的哭声。

我都知道。

可我只是闭着眼，假装睡得很沉。

一个将死之人，连安慰别人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距离顾言的婚礼，还剩三天。

医生昨天下了最后的通牒。

他说，让家属准备准备。

我知道，我……撑不到了。

我躺在床上，窗外的阳光很淡，像一层薄纱。

我侧过头，看着正在削苹果的秦倩。

她的眼眶又红了。

我轻轻开口，

“倩倩。”

“你说，顾言结婚那天，会穿什么颜色的西装？”

秦倩削苹果的手，猛地一抖。

刀划破了她的指尖，她却像感觉不到疼。

我自顾自地往下说，带着一丝飘忽的笑意。

“应该是白色西装吧。”

“他皮肤白，穿白色好看。”

“他以前总说，黑色太沉闷了。”

“他喜欢一切干净明亮的东西。”

“倩倩，你说……对不对？”

“别说了！”

秦倩猛地扔掉手里的苹果和刀，带着哭腔。

“苏沐，你别说了！”

她扑过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我的手背上。

“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

“我给他打电话！我现在就告诉他！”

她颤抖着手去摸手机。

“我告诉他你快死了！我告诉他你当年为什么跟他分手！”

“不行。”

我用尽全身力气，抓住了她的手腕。

我看着她，慢慢摇头。

“别去。”

“他好不容易……有了新的生活。”

“我又怎么能，在他最重要的日子里，去毁掉他的幸福？”

“倩倩，我不能这么自私。”

这些年，他不停地换女友。

一个又一个。

我知道。

他是在用那种方式，报复我，也麻痹他自己。

可我能怎么办呢？

我给不了他未来，难道还要拖着他一起下地狱吗？

“可是凭什么！”

秦倩趴在我的身上，终于嚎啕大哭。

“凭什么生病的是你！凭什么受苦的是你！”

“那个疯子什么都不知道，还在恨你怨你！”

“老天爷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我抬起手，想帮她擦擦眼泪。

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顾言婚礼的前一天。

我死了。

在一个很寻常的下午，窗外有风，吹动了白色的窗帘。

我最后对秦倩说的话是：

“我的银行卡密码，是顾言的生日。”

“帮我……随一份份子钱。”

“剩下的，都捐了吧。”

我的灵魂很轻。

轻到可以穿过墙壁，飘到很远的地方。

我飘到了顾言的婚礼上。

教堂的穹顶很高，彩色的玻璃窗在阳光下，散发着光晕。

宾客满座。

林箐箐穿着洁白的婚纱，笑靥如花。

我看见了顾言。

他就站在红毯的尽头，背影挺拔。

他缓缓转身。

果然。

他穿着一身纯白的西装。

剪裁合体，衬得他清隽又矜贵。

比我记忆中，年少时的那个白衣少年……

还要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