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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人按摩 第六回

夜色渐浓,像一滴浓墨坠入清水,迅速晕染开来,吞没了“憩园”最后一点轮廓。巷子里彻底安静下来,连野猫都寻了暖和处蜷缩起来,

夜色渐浓,像一滴浓墨坠入清水,迅速晕染开来,吞没了“憩园”最后一点轮廓。巷子里彻底安静下来,连野猫都寻了暖和处蜷缩起来,只有风穿过狭窄巷道时,发出低低的呜咽。

杂物房里没有开灯,黑暗稠得化不开。顾云深靠墙坐着,后腰的伤口已经结痂,只剩下隐隐的钝痛,但另一种更深的焦灼,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缓慢收紧。外面的世界怎么样了?追杀他的人是否还在附近搜寻?他失踪这些天,他那个庞大的商业帝国内部,又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每一分每一秒的蛰伏,都像是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他习惯了一切尽在掌控,习惯了下达命令和预见结果,如今却像一头困兽,被囚禁在这方寸之地,被动地等待着未知的命运。这种无力感,比枪伤更让他难以忍受。寂静中,任何细微的声响都被无限放大。他听到前面店面里,林晚轻微的脚步声。她似乎也还没睡。过了一会儿,脚步声靠近,停在门外。然后是轻轻的敲门声。“顾先生?”林晚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比平时更轻软些,带着一丝试探,“你睡了吗?”“没有。”顾云深应道,声音在黑暗里显得有些沉闷。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但没有光透进来——她不需要光。“我……泡了点安神的茶,”她站在门口,似乎有些犹豫,“你要不要……喝一点?”顾云深沉默了几秒。他并不想喝茶,但或许,他只是不想一个人待在这令人窒息的黑暗里。“好。”林晚摸索着端进来一个杯子,小心地递到他手边。温热的陶杯,散发着淡淡的菊花和枣仁的香气。她自己也端着一杯,在他不远处的墙角边坐下,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两人就这样,在绝对的黑暗里,隔着一小段距离,默默地喝着茶。谁也没有说话,只有偶尔杯沿触碰的细微声响,和彼此清浅的呼吸声。茶水的温热滑过喉咙,稍稍驱散了一些夜寒,但那安神的功效,对顾云深翻腾的心绪似乎作用寥寥。“……睡不着?”最终还是林晚先开了口。她的声音在黑暗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柔和。顾云深嗤笑一声,笑声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烦躁和自嘲:“换你是我,睡得着吗?”话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他的焦灼和怒气,不该冲着她来。她救了他,收留他,承担了巨大的风险。林晚却没有在意他语气里的刺,只是轻轻吹了吹杯中的热气,声音平静:“我知道你急。但外面……现在未必安全。”她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倾听外面的动静。“我的耳朵,比一般人灵些。”她轻声说,“这两天,巷子口偶尔会有陌生的汽车引擎声,停很久才走。还有……脚步声,很重的皮鞋声,不像住在这里的人。”顾云深握着杯子的手猛地收紧。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果然,他们还没放弃。这条看似平静的老巷,也并非绝对安全。“你怕吗?”他忽然问,声音低沉。林晚沉默了片刻。黑暗中,顾云深能感觉到她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怕。”她老实地承认,声音里没有掩饰那一丝颤抖,“但我更怕……怕你如果现在出去,会……”她没有说下去,但那个未尽的含义,两人都懂。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黑暗像潮水般包裹着他们,也模糊了某些界限。“……我有个弟弟。”顾云深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这个开头,连他自己都感到意外。他从未对任何人,尤其是对一个几乎算是陌生人的女子,提起过这些。林晚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的方向,表示她在听。“小时候,家里穷,巷子口有家烧饼铺,芝麻酱烧饼,很香。”顾云深的声音低沉而缓慢,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我们俩都馋,但买不起。有一次,他偷了家里买米的钱,去买了一个,掰了一大半给我。”他停顿了一下,空气中只剩下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后来被发现了,他挨了很重一顿打,但始终没把我供出来。那个烧饼……是我吃过最香,也最苦的一个。”杂物房里安静得可怕。顾云深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瘦小的身影,咬着牙,倔强地不肯哭出声的样子。那些被他刻意遗忘、深埋心底的、属于另一个时空的温暖与酸楚,在此刻毫无防备地汹涌而来。“后来呢?”林晚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后来……”顾云深的喉咙有些发紧,“我拼命往上爬,想让他,让家里人都过上好日子。我做到了。但他……他觉得我走的的路太脏,太危险。我们……很多年没见了。”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异常艰难。兄弟陌路,是他辉煌背后一道无法愈合的裂痕。林晚久久没有说话。黑暗中,顾云深能听到她极其轻微的吸气声。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对一个盲女说这些做什么?她又能明白多少他那个世界的复杂与肮脏?就在他准备用一句“算了,都过去了”结束这场意外的倾诉时,林晚开口了。“我……没有兄弟姐妹。”她的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一种理解的温柔,“但我想,你弟弟……也许只是希望你平安。”很简单的一句话,没有任何高深的道理,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顾云深波澜汹涌的心湖,漾开一圈细微的涟漪。平安。这两个字,对他而言,是何其奢侈。他没有再说话。林晚也没有。两人重新陷入了沉默,但这一次的沉默,不再那么紧绷和令人窒息。黑暗依旧浓稠,却仿佛因为分享了彼此心底一角不为人知的秘密,而变得可以忍受,甚至……带来了一丝奇异的慰藉。杯中的茶渐渐凉了。窗外的风似乎也小了些。顾云深靠在墙上,闭上眼。弟弟倔强的脸庞,烧饼的香气,林晚平静的语调……各种画面和声音在脑海中交织。焦灼依旧存在,但那股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狂躁,却莫名地平复了一些。在这个狭小、黑暗的杂物房里,在这个身份不明的盲女身边,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也岌岌可危的顾云深,而只是一个……同样会脆弱、会怀念、会害怕的普通人。这感觉,陌生,却并不坏。他听到旁边传来细微的响动,是林晚轻轻站起身。“茶凉了,我去添点热水。”她低声说,然后摸索着,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并细心地带上了门。顾云深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坐在黑暗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已经冰凉的陶杯杯壁。平安。他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