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深秋,大别山脚下的许家洼收到一封挂号信,信封里夹着五十元现钞,还有一行端正小字——“替我备好长眠之所,勿劳神”。寄信人是当时已任南京军区司令的许世友。钱不多,却把老百姓熟悉的那股子刚劲与质朴写得明明白白。谁也不知道,这封信成了后来中央“破例”的第一块基石。
许世友总说自己欠母亲太多。1927年离家那天,他光着脚丫,披一件破袄,一走就是二十多年。枪林弹雨里,母子没机会见面,他只能靠一张旧照片记住娘的样子。抗战、解放、抗美援朝……年年打仗,年年错过团圆。

1952年,他带兵回沪过境,顺路回乡探亲。灰尘满脸的大将军在村口认出驼背拾柴的老妇人,扑通跪下,哽咽一句“儿子不孝”。那幕,在场乡亲一辈子忘不了。也是从那天起,许世友琢磨:以后再忙,也得让母亲过几天省心日子。
1956年,中央在北京开会分发“领导干部实行火葬倡议书”。毛泽东、周恩来带头签字,纸页一张张传到与会者手中。轮到许世友,他没落笔。会后,他直奔主席住地。“主席,我这辈子生死听党指挥,可骨灰我想陪着娘,恳请批准。”毛泽东拍拍他肩膀:“自愿原则。你当过和尚,又讲孝道,没啥好顾虑。”简短几句话,埋下另一次“特殊处理”的伏笔。
接下来的二十多年里,许世友常把母亲接到南京。每天晚饭后,他蹲在矮凳上给老人洗脚。母亲忍不住叹气:“你是大将军啊!”许世友抬头,“在娘跟前,我是儿子。”然而城市生活终究不合老人胃口,她又回乡,长子许光奉命调回地方,更方便陪伴外婆。

1985年夏末,许世友病重频繁昏迷。清醒时,他抓着警卫的手反复嘱托:“土里埋,和娘在一块,党会同意的。”火化已成惯例,中央几经商议。10月初,邓小平拍板:“同意,但属特例,不得扩散。”批示极简,却意味深重。
此时新麻烦出现——六年前那口用五种大别山木料制成的棺木,尺寸已装不下病体浮肿的老将。南京军区急电四方。尤太忠在广州军区协调,从广西截下一段上好楠木;木运南京,再找能拿得动刨子的人不容易。多方打听,找到退休十年的木匠周老汉,他当年为何香凝做过棺材。老人家推开门听完来意,长叹口气:“许大将军的事,得干!”三天三夜,他和徒弟不眠不休,手掌磨出血泡。完工那刻,周老汉拍拍棺盖,“这辈子最后一口,也是最满意一口。”
出殡必须低调。10月31日,南京雨夜,灵柩悄悄移至华山饭店十六层。电梯加装临时封条,哨兵轮班守卫,连酒店服务员都不知道楼上停着一位开国上将。聂凤智想来敬个军礼,四次拨电话均被婉拒,只能在家中默默脱帽。

11月7日凌晨零点,四辆无标识车辆鱼贯驶离南京。前导吉普里,范志伦干脆利落地下命令:“不鸣笛,不开警灯,路口减速不停车。”第二辆面包车坐着田普和几个子女;后两辆卡车装载遗物和警卫。没有挽联,没有哀乐,只有初冬的雾气裹着车灯,一路北上。两昼夜疾驰,车队于9日天未亮抵达河南新县。当地政府接到暗号时,灵柩已在许家洼祖茔前停稳。
下葬全过程,围观的只有家属和少数随行官兵。棺木入穴后,士兵回填土方,最后一锹合拢,地面连个标记都没留。这样的安排听上去冷清,却是对将军遗愿最大的尊重:陪在母亲身侧,与山川同息。
许世友走后,老区百姓得知消息,纷纷提着酒瓶子前来祭拜。“许老总生前豪饮,我们给他送一口酒敬敬神。”时间一长,墓前已码起一排排空酒坛,微风吹过,酒香仿佛仍在。

第二年秋,王震向中央反映:连我都差点找不到老许的坟,再过些年怕是无人知其处。中央同意立碑,地点仍保留原貌。范曾应邀挥毫,“许世友同志之墓”七字苍劲嵌入青石。碑后不远,薄雾掩映中,母子合葬的土丘静静伫立,春花秋月,岁岁如此。
从拒签火葬倡议到中央破例批准,许世友用一生证明:军人可以顶天立地,儿子也能手捧孝心。革命路与乡土情,在他身上水乳交融;而那口老木匠极尽心血的楠木棺,则成了这段故事最质朴也最生动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