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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裕攻灭南燕尚未回师之际，有一支强大的农民起义军直逼东晋京都建康。这支农民起义军的领导人是卢循，他是孙恩的妹夫和继承人。

卢循(？-411)两眼炯炯，神采奕奕，写得一手好草书，在棋艺上也是一个佼佼者。他是范阳涿县（今属河北）人，东晋初年，司空刘琨的从事中郎卢谌在刘琨死后投靠石勒，他的一个儿子卢勗却南渡到东晋，卢勗就是卢循的祖父。卢循娶了孙恩的妹妹，随着孙恩起义。

孙恩对郡县官吏和世家大族仇恨很深，常常格杀勿论，卢循屡屡加以劝阻，孙恩有时也为之刀下留情。

孙恩牺牲后，卢循率领残余的数千义军转战临海、东阳一带。桓玄篡权时，企图收买拉拢他们，任命卢循为永嘉郡太守。

卢循不愿俯首听命，进攻东阳，被刘裕打败，退守永嘉，又南撤晋安（郡治在今福建福州），官军紧追不放，卢循即率领义军登上海船，乘风破浪来到了广州。

多年前，建康东南八郡的农民，因为劳役和赋税剥削太重，常有泛海到广州避难的，五斗米道的祖师孙泰又曾在广州传道，因此卢循义军登陆后，受到普遍欢迎。

附近的世家大族裹胁许多平民百姓，纷纷迁入广州城避难，城内拥挤不堪。广州刺史吴隐之深知卢循来者不善，赶忙紧关城门。卢循经过半年多休整和准备后，围攻广州城。攻城一百多天后，即404年（东晋元兴三年)的十月初九夜里，刮起了大风，城内不知谁家不慎失火，顷刻间烈焰弥漫天空。

吴隐之害怕城内有人做义军的内应，官军只顾防御，不准救火。大火愈烧愈猛，毁了三千多户。官军怨气冲天，自行溃散，逃出城门。吴隐之携带家眷，也想逃返建康，没走上几里地，就被义军俘虏。

义军入城扑灭大火，清理灾场，把一万多具烧成枯炭的尸体，埋在一个大坑里，后人称为“共冢”。

被俘的广州刺史吴隐之，是濮阳鄄城（在今山东鄄城北）人，博学多才，廉洁奉公。他任晋陵太守时，夫人亲自砍柴挑水。吴隐之人朝，任过秘书监、御史中丞等职。他的俸禄都送给贫寒的亲友，自己却过着极为清苦的生活，冬天里他连像样的被子都没有。

有一天，夫人为他洗涤独一无二的冬衣，他只得披着粗丝棉（当时尚无棉絮）御寒读书。他嫁女无钱置备嫁妆，把家犬卖掉，做了一件新衣。当时广州的官吏贪污盘剥成风，他们手中有权时，都要千方百计地搜刮成箱的珠宝，以使自己和子孙们享用不尽。吴隐之被任命为广州刺史，走马上任，路经广州西北附近的石门，随从指着清澈见底的泉水说，这就是“贪泉”，据说到广州上任的大小官吏，因为途中干渴，喝了这泉水，就此要钱不要命了。

吴隐之特意喝下几大口清凉沁心的泉水，并且吟诗道：“古人云此水，一歃（指以嘴吸取)怀千金。试使夷、齐饮，终当不易心。”吴隐之畅饮贪泉之水后，到职仍然清廉非凡。没想到五百多年后的五代十国，割据广州的南汉皇帝刘龑(889-942)下令堵塞贪泉，但他本人却是极度贪婪残暴的昏君。贪泉虽然湮没了一千多年，贪污枉法者却永世不绝。

到明代，有人在石门下游一里多的地方，立下了一块巨碑，刻有“贪泉”两个大字，上方并有几行小字，刻了吴隐之这首小诗，以使后人有所儆戒。再说吴隐之到广州后，生活更是俭朴，下饭只是普通蔬菜及鱼干。当他发现府内管理杂务的侍者常把鱼干去骨端上，他就认为此人用心不正，立即予以贬斥。

有一次，他发现妻子箱内存放了一块沉香，就把它丢在石门附近的水池里，后人就称这个地方为沉香浦。但也有人认为他矫枉过正，他却是坚持始终，广州大小官吏的歪风邪气果然有所收敛。这次广州大火，吴隐之救火不力，是有责任的，但黎民对他还是很崇仰。

卢循对有好名声的官员和学者一向不加杀戮或苛待，因此吴隐之被俘后仍能安居广州。

卢循进入广州，自称平南将军，统管广州事务。他命令徐道覆占据始兴郡（治所在今广东韶关市西南），其他各郡也派义军将领为官。卢循听说这时朝廷已平定桓玄，就派了专使到建康去祝贺，并送去许多珠宝作为朝贡，以麻痹朝廷。朝廷腾不出手来过问卢循，下诏任命卢循为广州刺史，幻想以此束缚他的手脚。

广州有一种特产的稀有植物“益智”，茎如竹箭，种子肉白而滑。当时人称蜜渍的东西为“粽”，“益智”经过蜜渍，称为“益智粽”。卢循派人送“益智粽”给掌握朝政实权的刘裕。刘裕认为卢循是有意讽刺讥笑，所谓“益智”是说他智力已穷，要他再放聪明些，让卢循稳稳当当地割据广州。刘裕叫使者带回一剂“续命汤”，卢循心中有数，知道刘裕是特地嘲弄报复，讥讽自己寿命不长，要好自为之，才能多活几年，卢循一笑置之。

刘裕原为镇军将军、都督扬、徐等九州诸军事，平定桓玄后又加督荆、司等七州，而后再添广、交二州。这样，刘裕又成了卢循的顶头上司。

王诞曾在司马元显身边当过长史，桓玄篡位时被流放到广州。卢循占领广州，任命他为平南将军府长史。

王诞对卢循说：

“下官蒙受重恩，但不熟悉戎旅，无法报答。刘镇军(即刘裕)曾厚待于我，如果我能北归，一定能得到重任，以后必有相报的机会。”

卢循觉得有理，王诞又恳请释放吴隐之。刘裕老早也曾写信给卢循，要他送归吴隐之。卢循乐得做个顺水人情，让王诞和吴隐之同回建康。

广州地区很少种麦，但卢循本人和重要僚属大部分是北方人。偶尔采购到一些面粉，卢循一定要文武官员都分到，否则他自己决不张嘴，因而深得幕僚爱戴。

卢循和徐道覆一直在扩充队伍，加强装备，训练士兵，打算有朝一日打到建康去。徐道覆的信念更为坚定，义军一直是着重水战的，徐道覆就积极筹办兵船。

始兴郡北面是南康山（即今广东、江西、湖南交界的大庾岭)，绵延数百里的深山中，都是连片合抱的大树，也是造船的上等材料。徐道覆派人雇用了大批劳力采伐，从溪水（即今赣江上游的支流)运送船材到南康郡（治所在今江西赣州市)，他宣称，原来准备成批贩运到建康去赚大钱，但由于人工及本钱短缺，只得就地贩卖，价格比往常降低几倍。沿途郡县居民贪图便宜，争先恐后大买特买，有的甚至变卖衣物再转卖船材。

赣江上游确实是乱石堆积，河流湍急，难于运输。这些船板被居民购去后，暂且都只能放在家前屋后，尽管到处堆积如山，却没人怀疑这里面还有什么文章。坐镇赣江下游豫章的江州刺史何无忌，听到这消息，却顿起疑心，写信给南康相郭澄之，要他认真查明底细。

郭澄之，太原人，是一个机智的文士，从尚书郎调任南康相。虽然他才能超人，但还是被徐道覆蒙蔽和笼络，多次向何无忌拍胸脯，保证徐道覆采伐和贱卖木材，没有任何不好的用意。

徐道覆大批招募始兴的溪人当兵，溪人是当时南方少数民族之一，因为散居山区的溪流附近，被称为溪人，他们惯会造船驶船，水性很好，拳术高强，善于搏斗。因而徐道覆招募的这支溪人队伍是颇有战斗力的。

当刘裕出兵北伐南燕时，徐道覆认为这正是再次起义、进军建康的大好时机，要求卢循克日发兵北上。

卢循在广州任刺史，过了五六年舒坦日子。他在城西的新州开采银矿，财源丰裕，在城南修筑了一座新城，形状如方壶一般，自己住在里面，后人称为卢循城或方壶城（现无存）。安乐恬静的生涯，使卢循忘了多年前共同起义中牺牲的孙恩和其他几万战友。他只想割据一方，图个安逸，因此对徐道覆立即进军建康的计划置若罔闻。

徐道覆热血沸腾，亲自跋山涉水，面见卢循说：

“朝廷一直把你看成心腹之患，早晚要拿你砍头灭族。我们从三吴来到这儿，只是因为刘裕难以对敌。刘裕大军一旦回师建康，再跨山逾岭而来，你只能螳臂当车，无济于事了。不如趁刘裕未返，我们去对付何无忌、刘毅之徒，这却是可以做到的，再乘虚直下建康，占领京城。刘裕即使赶回，也难挽大局了。你如果一定不愿出马，我就带领始兴队伍，先拿下浔阳来！”

卢循虽然心中不乐意，但大多将士早晚思念故土，都想早日打回三吴，解救苦难中的乡亲，并且为孙恩和数万战友报仇雪恨，最后卢循只得勉强同意。

410年二月，义军在始兴会师，兵分两路。西路由卢循率领，向北攻下长沙，推进到巴陵（今湖南岳阳），准备逆江而上攻取江陵（今湖北省沙市）；东路由徐道覆率领，攻下南康。南康相郭澄之闻风而逃，颠沛流离，回到建康。徐道覆将过去买卖船材的卖契，保存得好好的，这时就挨门按户，按原价赎回全部原有船材。

十几天里就造了十二条大兵船，船楼高有十二丈，又造较小的兵船约千艘，名为芙蓉舰。这些船都是闽、广海边的渔民和能水善战的溪人所造。船上的桨橹用极坚固的上等木材精制而成，其来历更为奇特。徐道覆早准备好了，这时也从南康山的密林里运了出来。

原来南康山里有不少人迹罕至的地方。那儿有一种野人，被称为“山都”。他们善于选择极优木料，做成精巧的桨橹，叫做“榜”。这种野人通身是毛，手脚的指甲锐利如同钩刺，隐居在高岩绝壁之上，因此有人认为“山都”是山林里的妖精鬼怪。

据说赣县西北十五里余公塘的古池边，有一棵大约二十围的老梓树，树干中空，也曾被一些“山都”作为居处。他们喜欢喝酒，吃生鱼生肉，也常到水边乱石堆里翻找虾蟹充饥。“山都”不愿让人们看到，偶尔遇见，他们闭眼张口，有似痴笑，表示好感。“山都”中有人老病而死，举行葬礼时，送葬者齐声高唱挽歌，好似大风刮过森林的悲涛一般。这时如有人到达附近，他们会悄悄地送去酒和生的兽肉，表示招待贵宾。棺木放在高山峭壁间伸出的树枝上，或藏在高高的悬崖石洞里，这就是所谓的“悬棺葬”。

“山都”制成“榜”后，堆积藏匿在高大的树梢上。如果有人要买榜，把酒肉和其他物品放在树下，“山都”就会取去，按代价付给一定数量的“榜”，可是绝对不肯和人们面对面地交易。徐道覆要北上前，送去成堆的礼品，“山都”也献出无数的“榜”。

徐道覆的兵船制造完毕，配备齐全后，天公特别帮忙，接连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雨，山洪暴发溪水陡涨，义军乘兵船，凌波逐浪，从赣水而下，占领庐陵（今江西吉水北），于三月间直攻豫章。江州刺史何无忌带领水军准备决一死战，僚属们劝他坚守城池，拖延时日，等待义军师老兵疲，其他各地援军到达后，再行交锋。

但何无忌却认为义军是乌合之众，不堪一击。徐道覆在城外早已严阵以待，何无忌兵船到达西岸，岸边小山上的义军射出千万支利箭，如暴雨猛下。这时强烈的西风骤起，何无忌的小兵船又被风浪吹向东岸，义军的大兵船劈头盖脑压过来，官军惊惶失措，登岸逃跑。几十名义军纵身上了官军帅船，和何无忌短兵相接，这位北府兵的名将寡不敌众，就此丧命。徐道覆乘势占领豫章，再进军浔阳。

这时，刘裕已经征服南燕的消息还没传到建康，义军直逼京师的警报却已来临。东晋朝廷立即下令，要刘裕回来抵御义军。

刘裕原来还打算扫荡黄河和洛水一带，皇使到达后，立即班师。

何无忌战死的噩耗却比他先到京师，朝廷内外慌成一团。坐镇姑孰的豫州刺史刘毅理应兴兵迎战义军，但他突然声称生了重病，建康的臣僚更是着急，议论着要护着晋安帝向北逃跑，靠拢刘裕。刘裕急速回到下邳，要船队慢慢运送辎重，自己带着精锐步兵日夜兼程而行。到了山阳（今江苏省淮安市），他听到了何无忌的死讯，担心义军会乘胜直攻建康，就和几十个随从轻装骑马疾驰回到长江北岸。

他询问遇到的旅客：“建康怎么样？”旅客不知道他就是刘裕，回答：“卢循、徐道覆没有一个人影儿下来，刘裕大军如果立即回来，朝廷就可以保住了！”

刘裕听了非常高兴，几十个人坐了一条船，渡江返回建康。不久青州刺史诸葛长民、兖州刺史刘藩、并州刺史刘道怜（这几个州是侨州，治所均在江淮之间)都带了队伍来保卫京师。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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