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论一个前锋的自我修养:伐木、建房、演戏
我叫宇文宪,字毗(pí)贺突。
北齐皇帝高纬和冯小怜在天池流连忘返的时候,我可没闲着。
既然晋州已经被我四哥拿下,我这个前锋的任务,就从堵截变成了突进。
我率领大军,一路向北,连下洪洞、永安二城,兵锋直指北齐腹地。
齐军也反应了过来,他们学乖了,不再跟我硬碰硬,而是采取了焦土战术,焚毁桥梁,据险而守。
这让我有点头疼。
我的部队以骑兵为主,没了桥,战斗力大打折扣。
于是,我决定,暂时在永安休整,顺便给尾随而来的齐国大军,唱一出空城计。
帮四哥勇往直前进攻北齐的齐王宇文宪
当时,我的防区,分成了好几块。
陈王宇文纯在千里径,永昌公宇文椿(chūn)在鸡栖原,宇文盛在汾水关,他们都归我统一节度。
我把我的堂侄,永昌公宇文椿(chūn),叫到了我的大帐里。
宇文椿是个老实孩子,打仗勇猛,但脑子不太会拐弯。
“椿啊,”我指着地图上的鸡栖原,对他说,“兵法有云,兵者诡道也。
打仗嘛,不能太死板,要学会骗人。”
宇文椿一脸迷茫地看着我:“五叔,您的意思是?”
我笑了笑,压低了声音:“你现在,立刻带人去鸡栖原。
到了之后,不用急着安营扎寨,更不要张挂那些显眼的帐幕。”
“那……那我们住哪儿?”宇文椿更迷瞪了。
“就地取材,”我指了指窗外,“去砍柏树,用柏树枝,给我搭出一片片的小棚子,远远看过去,就像是一座座营帐。
把声势造得足足的,要让敌人觉得,我们在这里至少驻扎了十万大军,准备跟他们死磕到底。”
“啊?”宇文椿的嘴巴张成了“O”形,“光搭棚子?这有啥用啊?”
“用处大着呢!”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等咱们接到命令撤退的时候,这些柏树庵,就是最好的掩护。
敌人就算看到我们人走了,看到这些‘营帐’还在,一时半会儿也摸不清我们的虚实,不敢轻易追击。
这就叫,示假隐真,虚虚实实。”
宇文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领命而去。
很快,鸡栖原上,就出现了一片蔚为壮观的“柏树林营帐”。
十月二十八日,姗姗(shān)来迟的齐主高纬,终于带着他的十万大军,抵达了战场。
他果然上当了。
他分了一万人去千里径对付宇文纯,又分了一万人去汾水关骚扰宇文盛。
他自己则亲率主力,浩浩荡荡地开赴鸡栖原,和我那侄儿宇文椿的“柏树庵”大军,遥遥对峙(zhì)。
我站在永安的城楼上,远远看着远处鸡栖原上那黑压压的一片,差点笑出声来。
高纬啊高纬,你带着八万主力,去跟一片柏树林对峙。
这智商,基本也就告别骑自行车了。
2.战地救火员的日常与我四哥的战略撤退
高纬的十万大军一铺开,我这边立刻就忙碌了起来,活脱脱一个战地救火员。
“报告王爷!汾水关告急!宇文盛将军被齐军围攻!”
斥候的警报声刚报到指挥部,我二话不说,点上一千精锐骑兵,就往汾水关的方向冲。
我这边的骑兵部队一动,马蹄扬起的烟尘,在山谷里就像一条黄龙,声势骇人。
汾水关那边的齐军,本来就是疑兵,远远看见这阵仗,还以为是周军主力杀过来了,吓得屁滚尿流,掉头就跑,连阵型都不要了。
宇文盛和老将侯莫陈芮(ruì),抓住机会,带兵渡过汾水,一顿猛追,砍瓜切菜一样,斩获颇丰。
我这边刚松了口气,准备回去喝口水。
“报告王爷!鸡栖原告急!宇文椿将军被齐军主力压迫,快顶不住了!”
得,又来了。
我调转马头,又带着我那千把号人,风风火火地赶往鸡栖原。
等我赶到,正好看到我那侄儿宇文椿,领着他手下那点兵力,被齐军主力围在一个小山包上,岌岌(jí)可危。
而他对面的齐军大营里,高纬的中军大旗,正在夕阳下耀武扬威。
我立刻下令,全军展开阵型,和齐军对峙。
高纬大概是没摸清我这边来了多少人,也不敢贸然进攻。
两军就这么从下午一直对峙到天黑,除了用眼神互相问候了一下对方的家人,连一根箭都没射出去。
我正琢磨着,今晚是去夜袭他娘的,还是再跟他耗一天。
这时,一个传令兵,带来了我皇帝四哥的最新指示。
打开一看,上面只有四个字:
“立即撤退。”
我当时就愣住了。
撤退?
开什么国际玩笑!
我们刚打了胜仗,士气正旺。
对面那个高纬,就是个移动的经验包,我正准备刷一波战绩呢。
你现在让我撤退?
我把宇文椿叫过来,把皇帝敕(chì)令拿给他看。
勇猛善战的宇文椿
我那老实侄儿也傻眼了:“五叔,这……这是为何?陛下是不是写错了?”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
君命如山,我四哥的命令,我不能不听。
虽然我一万个想不通。
“别问了,执行命令。”我对他说道,“你我,连夜拔营,撤回晋州。”
当晚,我和宇文椿,就带着各自的部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阵地。
第二天,齐军的探子小心翼翼地摸到鸡栖原,发现我们的大营还在。
那些用柏树枝搭的“营帐”,在晨光中,依然雄伟壮观。
高纬大喜,以为我们被他的十万大军吓得不敢动弹了。
直到第三天,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重兵对峙了两天的,除了一片柏树林,连个鬼影都没有。
我能想象到,当他明白过来自己被耍了之后,那张恼羞成怒的脸,会是多么的精彩。
只是,我没心情笑了。
我带着部队,一路撤退,心里充满了疑惑和不安。
四哥,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3.皇帝的恐高症与将军的硬骨头
等我撤回晋州,见到我四哥,我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下令撤退。
原因很简单,也很离谱。
他,怂(sǒng)了。
齐主高纬亲率十万大军南下的消息,像一块巨石,砸在了他那颗刚刚因为胜利而有些膨胀的心上。
“齐兵新集,声势浩大,我们应该暂时西还,避其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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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四哥在军事会议上,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宣布了他的决定。
整个大帐里,一片死寂。
所有将领,都用一种看外星人的眼神看着他。
大哥,我们刚刚才攻下晋州,士气如虹。
对面那个高纬,是个什么货色,我们都心知肚明。
他那十万大军,就是十万头猪,我们冲过去,都能杀个七进七出。
你现在跟我们说,要避其锋芒?
终于,有个叫宇文忻(xīn)的年轻将军,站了出来。
他是我手下的一员猛将,脾气跟我一样,又臭又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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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宇文忻躬身行礼,声音却铿锵(kēng qiāng)有力,“恕臣直言!以陛下的圣明神武,对付敌人那种草包,我们有什么好怕的!
万一哪天,齐国换了个靠谱点的皇帝,君臣一心,那我们再想打,可就难了!
现在他们主子昏庸,臣子愚蠢,士兵没有斗志,别说十万,就算来一百万,那也是给我们送人头、送装备的运输大队啊!”
说得好!
我在心里为宇文忻鼓掌。
紧接着,军正京兆王宇文纮(hóng)也站了出来,他是我族兄,也是个明白人。
“陛下,北齐纲纪废弛,不是一天两天了。
老天爷保佑我大周,让我们一战就掐住了他们的喉咙。
趁他病,要他命,这正是天赐良机!
现在收手,太可惜了,臣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要撤,也不赞成撤!”
两位将军的话,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我四哥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他当然知道他们说得对。
但他心里那道坎,就是过不去。
我儿子的死,让他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他不再是那个隐忍十二年,一举扳倒宇文护的雄主了。
他变得多疑,变得犹豫。
他害怕失败。
他害怕再一次面对那种无能为力的绝望。
最终,他还是摆了摆手,疲惫地说道:“朕意已决,全军西撤。”
然后,他看向我。
“齐王宇文宪,你为后拒,掩护大军撤退。”
我一听,心里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
好嘛,又是这个剧本。
打仗的时候,我是前锋,冲得越前,越容易死;
撤退的时候,我是殿后,退得越慢,也越容易死。
赢了没你啥事,输了第一个赴死背锅。
这种种奇葩(pā)遭遇,怎么全让我一个人给占了?
我还能说什么?
我只能躬身领命。
“臣,遵旨。”
看着我四哥那张写满了疲惫和挣扎的脸,我忽然觉得,他比我还可怜。
我只是失去了一个儿子。
而他,失去的是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失去的是将来笼络我忠心的绝佳人选。
也因此,后继无人的他,失去了身为一个帝王的,自信和勇气。
4.殿后之王与我哥的反复横跳
大军又一次开始西撤,气氛又沉闷得像干燥已久渴望引爆的火药桶。
北齐皇帝高纬,那位传说中抱着琵琶(pí pa)治国的文艺青年,这次倒是不文艺了。
他亲自带着大军追了过来,黑压压的一片,跟催命似的,一直追到高梁桥。
我手头就两千精锐骑兵,通过一条河的桥梁后,摆开阵势迎战。
这叫什么?
这叫待敌半度可击的青春版。
这时,对面的军阵里,冲出来一个将军,看着挺猛,直愣愣地就往桥边凑。
我闲着也是闲着,隔着哗哗的河水冲他喊话:“嘿,对面的兄弟,聊两句?”
那哥们儿勒住马,估计也挺意外,扯着嗓子回我:“聊就聊,谁怕谁!”
于是,我们就隔着一条河,进行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战前友好交流,从天气聊到马料,从铠甲的款式聊到最近的军粮质量。
聊得差不多了,我清了清嗓子,进入正题:“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那人一挺胸膛,声音洪亮:“我乃大齐领军段畅!你又是哪位?”
我寻思着不能一上来就把底牌亮了,得低调,于是随口胡诌(zhōu):“我嘛,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虞(yú)侯大都督罢了。”
这职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糊弄一下外行,足够了。
但段畅显然不是外行,他上下打量我,一脸“你当我傻”的表情道:“看你这谈吐气质,身边还围着一圈大佬,不像个普通都督。
今天都见面聊了这么久,还藏着掖(yē)着,太没意思了吧?”
我旁边的陈王宇文纯、梁公侯莫陈芮(ruì),还有内史王谊,一个个都憋着笑,肩膀一抖一抖的。
得,我这临时演员的身份要被戳(chuō)穿了。
段畅还在那儿不依不饶,跟个好奇宝宝似的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行吧,我摊牌了,不装了。
我往前一步,朗声宣告:“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乃大周天子五弟,齐王宇文宪!”
说完,我还特有仪式感地指了指身边的几位:“这位,陈王;这位,梁公;这位,王内史……”
搞得跟新闻发布会似的。
对面的段畅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精彩,从疑惑到震惊,再到恍然大悟,最后化作一丝惊恐。
他二话不说,猛地一抽马鞭,调头就跑,那速度,活像见了鬼。
我心想,这下好了,鱼儿上钩了。
我当即下令:“兄弟们,准备撤!”
我这边刚喊完撤退,对面的齐军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嗷嗷叫着就冲了过来。
看来段畅那小子回去报信了,说逮到一条大鱼。
他们那阵势,旗甲鲜明,武器寒光闪闪,一看就是氪(kè)了金的VIP玩家,气势汹汹。
想追击我们?
没那么容易。
与宇文宪配合默契的宇文忻
我跟开府宇文忻(xīn)对视一眼,默契十足。
“老规矩?”
“老规矩。”
我们俩各自带着一百名最彪悍的亲兵,调转马头,直接迎了上去,当起了全军的尾灯,还是最亮的那种。
这叫什么?
这叫战略性殿后。
齐军的先锋部队没想到我们敢回头,一下子有点不知所措。
就是现在!
我催动坐骑,像一支离弦的箭,直插敌阵。
手里的长槊(shuò)上下翻飞,每一次挥舞,都带走一个鲜活的生命。
宇文忻那家伙也不含糊,一把大刀舞得虎虎生风,杀敌如砍瓜切菜一般。
我们这两百来号人,硬是打出了一千人的气势。
对面的一个骁(xiāo)将,叫什么贺兰豹子,名字挺狂野,冲得最凶。
我寻思着,就你了,擒贼先擒王,杀鸡给猴看。
我大喝一声,拍马直取那豹子兄。
他大概也没想到我会这么刚,反应慢了半拍。
就这半拍,足够了。
我的长槊精准地送进了他的胸膛。
还有一个叫山褥瑰(rù guī)的,名字比贺兰豹子还拗(ào)口,也被宇文忻一刀解决了。
主将一死,剩下的喽啰(lóu luo)们瞬间没了主心骨,攻势一下子就软了。
我们趁机又冲杀了一阵,斩首百余人,齐军先锋瞬间崩溃,哭爹喊娘地往回跑,还冲乱了自己后续的部队。
“行了,见好就收!”我冲宇文忻喊道,“再打下去,午饭就赶不上了!”
我们俩相视一笑,拨转马头,从容不迫地带着部队渡过汾水,扬长而去。
经此一役,齐军再也不敢追了,只能远远地跟在我们屁股后面吃灰。
我率领殿后部队,从容渡过汾水,在玉壁追上了我四哥的大军。
我本以为,他会夸我几句。
结果,他拉着我的手,第一句话就是:
“五郎,朕想了想,还是不能就这么走了。”
我:“……”
“朕决定,”他目光炯炯(jiǒng)地看着我,“命你,率领六万大军,立刻返回,增援晋州!”
我当时的大脑,直接宕(dàng)机了。
我看着他,足足有三秒钟,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四哥……陛下,您确定?”
前几天,是谁说要避敌锋芒,下令全军西撤的?
现在,是谁又要派我带着六万大军,杀个回马枪的?
我四哥的这套操作,已经不能用反复横跳来形容了。
这简直是,在我的理智边缘,疯狂地左右横跳。
我深吸一口气,把到了嘴边的“你是不是有病”给咽了回去,换成了一句:“臣,遵旨。”
还能怎么办呢?
他是皇帝,我是臣子。
他负责异想天开,我负责把他的异想天开,变成现实。
我带着六万大军,再次踏上了东征的路。
只是这一次,我的心情,比来的时候,还要沉重。
我感觉自己不像个将军,更像个提线木偶。
而那根线,就攥(zuàn)在我那个心思难测的四哥手里。
带着提线行动的我,能在我四哥随心所欲的忽进忽退中,斩将破敌、攻城灭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