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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道规病重离开荆州，新上任的刺史是刘毅。他接替这个重任感到很高兴，自认为过去王敦、桓温、桓玄等人没有完成的霸业，将由他实现。

刘毅（？-412)，彭城沛县（今江苏沛县）人，迁居京口。

他的祖父曾任广陵相，叔父刘镇曾任左光禄大夫。他从小就不愿在家安分守己，广结三教九流，家产都被挥霍殆尽。靠着出身门阀士族，他到侨居京口的徐州州府充任从事的官职。

有一天，刘毅和沾亲带故的几个朋友，借州府东堂之地练习射箭。突然，身为司徒左长史的庾悦带着僚佐，耀武扬威地来到东堂，也要射箭。大官驾临，刘毅一伙理当退让，但刘毅赖着不走，向庾悦说：“我们这几个都是落魄的人，能借此宝地，在一块儿练射，很不容易，阁下到哪一个堂都可以。今天，千万能见让一下。”

庾悦是庾亮的曾孙，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他根本不把刘毅放在眼里，只是摇晃一下脑袋，半个字的答话也不屑出口。和刘毅同射的人都灰溜溜地避走了，独有刘毅留着，硬着头皮挤在庾悦一伙里，偷个空隙也射上几箭。

中午时分，有人给庾悦等送上丰盛的午餐，饥肠辘辘的刘毅瞧着大碗大碟的美肴，口水直淌。但庾悦却不请他入席。他厚着脸皮，搭讪着说：“这鹅炙得真香，今年还没进过口呢！你们吃剩下来的，让我尝尝！”

不料，庾悦仍旧板着铁青的面孔，根本不理睬他，刘毅只得恨恨地走了。

后来，刘毅跟随刘裕发难，在平定桓玄及镇压其余党期间，刘毅曾任青州、兖州、豫州刺史，庾悦已经不在他眼里了。他甚至自认为战功可以和刘裕并驾齐驱，对刘裕这个盟主也不服气。

扬州刺史王谧病死，刘裕当时官为都督十八州诸军事，坐镇京口，是接替扬州刺史这个要职的当然人选。刘毅既然对他不服气，就不愿意他入朝把持朝政，因此提出要谢混（谢安的孙子)充任，或请刘裕就在京口领扬州刺史，而朝政则由别人主持。尚书左丞皮沈受朝廷之命，特地到京口征询刘裕怎么办。刘裕的心腹刘穆之假说上厕所，出外写了一个条子，叫随从悄悄递给刘裕，上面写着：“皮沈提出的办法都不能依从！”

刘裕看后，脸上不露声色，天南海北瞎扯了几句，再对皮沈说：“你先休息吧！让我深思熟虑后给你答复。”皮沈走后，刘裕和刘穆之重新商讨，刘穆之说：“刘毅等人和你都是布衣之交，以前推你为盟主，并非真心实意。如果你们今后势均力敌，不相上下，终究要自相残杀。扬州刺史这个要职，关系到根本大局，如果拱手谦让，今后必定要受制于人。”他俩密商对策后，刘裕召见皮沈说：“此事重大，等我到建康再和诸位细细商讨吧！”

刘裕亲自来京师，因为他的权势无人可比，满朝文武官员谁也不敢再提由别人接任扬州刺史，除刘毅等少数人外，都请他入朝辅政。于是诏书下达，任命刘裕为扬州刺史、录尚书事。

刘裕掌握朝政，刘毅面服心不服，刘裕总是对他忍让，常常顺从他的要求，刘毅因此更为骄傲放纵。刘毅读史书，对战国时蔺相如向廉颇容忍谦让，使廉颇愧悟弃嫌，成为知己的“将相和”故事不满，硬说这是不可能的。

刘毅还常说：“平生只恨没有遇到刘邦和项羽这样的人，能共同逐鹿中原！”以后，他在桑落洲被卢循打得大败，知道自己威望一落千丈，但心头激愤更重。

当刘裕镇压了卢循，在朝廷庆贺胜利的宴会上，人人赋诗欢颂，刘毅的诗中有两句说：“六国多雄士，正始（三国末魏帝曹芳的年号)出风流。”意思是说自己的武功不能与人相比，但文才还是绰绰有余，要论风流人物，还得数他。

刘毅和尚书仆射谢混、丹杨尹郗僧施（郗鉴的曾孙，也是著名的世家大族）紧紧结合，招徕名士宾客。刘毅颇得“爱才好士”的名声。刘裕不喜谈今论古，吟诗作赋，因而朝野名流都去和刘毅交往。

刘毅在朝，官为卫将军，却还想多抓兵权，扩充实力，首先瞄上了早年给他难堪的庾悦。这时庾悦是都督江州诸军事，江州刺史。刘毅经朝廷同意兼管江州兵权，又上表说，江州不必设置军府。朝廷随着解除庾悦的都督职务，把州治从浔阳迁到豫章。

刘毅趁机将庾悦手下的文武吏员三千多人，原封不动地归属于己。“不怕官，只怕管”，庾悦又多次受到刘毅故意的催逼和凌辱，于是知道这个顶头上司是存心报复，从此郁郁不得志，又气又怕，不久长了一个背疽，三十八岁就死了。

刘裕觉得刘毅久住京城，拉拢朝臣，扩充实力，对自己很不利，就在刘道规重病解职后，上表调任刘毅为荆州刺史。刘毅担任这个极为重要的方镇大臣，还不满足，到江陵一上任，他就递上奏疏，大意说，荆州几经战乱，户口合起来不到十万，军械装备所余无几；又说广州虽然荒僻，但物产极为丰富等等。

刘裕深知他的用意，报请朝廷批准，由刘毅兼督广、交二州。刘毅又要求调他的知心好友丹杨尹郗僧施做他的南蛮校尉，刘裕也同意了。

郗僧施到了江陵，刘毅高兴地说：“过去刘备有了诸葛亮，好似鱼儿得水，今日我与足下虽然比不上古时的圣贤，但这话也用得上呵！”这话传了出去，人们都认为刘毅太狂妄了。

其实刘毅确实有意要霸占长江上游，同刘裕相抗衡。他带着豫州、江州的文武吏属和士兵共一万多人，到了江陵，又将荆州各郡县的官吏都换上自己亲信。刘毅得寸进尺，再上表说自己病重，要求派他的堂弟兖州刺史刘藩来帮助治理荆州，这不用说，就是要朝廷承认荆州是他的家天下了。

刘裕假惺惺地答允调动刘藩。但当刘藩从广陵到达京师，高高兴兴要去江陵上任时，突然诏书下达，谴责刘毅、刘藩兄弟和谢混相互勾结，图谋不轨，当即逮捕刘藩和谢混，一起赐死。

第二天，朝廷任命司马休之为荆州刺史，刘裕亲自率领大军，出征刘毅，先锋是参军王镇恶和龙骧将军蒯恩。这时是412年九月，刘毅到江陵还不过五个月。

王镇恶(371-418)是早先辅佐苻坚的大臣王猛的孙子。他是五月初出生的。古时的迷信习俗，认为五月是恶月，万事不吉利，五月出生的孩子，长大后不是败家精，也会招来灭门之祸。

因此他的父母亲都想将他过继给远亲去。当时王猛还健在，他一贯反对迷信，笑呵呵地说：“战国时的孟尝君是恶月出生的，他不是做了齐湣王的相国吗？我这个小孙子将来未必不能办大事。”

这位做爷爷的还给他取名为王镇恶。王镇恶十三岁时，苻坚败亡，他流亡在关东一带。几年后，投奔东晋，被任命为临澧（今湖南桑植县)令。他办事果断，很有谋略。经人推荐给刘裕，刘裕和他面谈后，非常满意，当夜留他住宿。

第二天，刘裕对僚属道：“人人都说将门出将。王猛有这么一个孙子，正是如此。”当即任命王镇恶为中军参军，这次讨伐刘毅，就以他为振武将军，和龙骧将军蒯恩作为前锋，率一部分水军先行。刘裕同时又封锁刘藩等被杀及大军出征的消息，不准人们传到荆州刘毅那儿去。

王镇恶和蒯恩从姑孰率领一百条大兵船，按照刘裕的授计，一路放出谣言，假说是刘藩的队伍开到荆州去的。途中昼夜兼行，在浔阳、巴陵等地因风势不顺，停泊了四天，共经二十三天，到达离江陵城只有二十里的豫章口，竞没被人发现是虚假的。

他们在豫章口登陆，将兵船拴在长江边，每条船留下一两个人，竖起六七面旗帜，旗下放置了大小战鼓。王镇恶吩咐留下的将士说：“你们估计我大军到达江陵城边时，就紧擂战鼓，一定要擂得好似有千军万马即将兵临城下。”他又另派一支队伍到江陵附近东南的江津，去烧毁刘毅的兵船。

王镇恶率领部众，从豫章口奔向江陵，沿途有人查问，仍回答是刘藩到了，几个渡口的防卫队伍以及百姓们都毫不怀疑。到了离城五六里时，遇到刘毅的亲信将领朱显之去江津，他却坚持要拜见刘藩。

前面的兵士说：“刘藩在最后。”他等到部队都走完，还没见到刘藩。他又看到队伍中的士兵，有的挑着彭排（排敌御攻的战具)和攻城的用具，感到异常蹊跷。这时，江津的兵船已被烧，熊熊烈焰升上高空，远处震天动地的战鼓声也响了起来，朱显之这才断定是上了当，赶紧从小道飞马回城，报告刘毅，刘毅下令关闭所有的城门。

王镇恶看到火光，听到鼓声，即向东门策马飞奔。他率领的队伍紧跟朱显之身后，冲向城门。城门虽然迅即关上，但未及上锁，王镇恶所部的一些官军乘机攀登城墙而入，打开东门，其他将士随即冲入城内，放火烧毁大城的东门与南门。刘毅有八个队守卫大城，其中披甲戴盔的就有一千多名士兵。两军剧烈交战，江津的火光和江岸边喧闹的鼓声，使刘毅队伍胆战心惊，军心动乱。王镇恶和蒯恩又分兵攻打刘毅居住的金城。金城是大城内的牙城（子城），十分坚固。

刘裕队伍里，有一个名叫王桓的军士，原先手斩桓谦，被刘裕赏识，提拔到身边当侍卫。这期间，他正好请假回江陵迁移家属，当下就带领十几个勇士帮助王镇恶攻打金城。傍晚时，他们在金城东门北边三十步的地方凿开一个洞穴，王桓带头钻入，王镇恶和后续队伍紧随冲了进去，与刘毅所部展开近距离的格斗和肉搏。王镇恶派人把诏书、大赦令和刘裕的手书，送给刘毅。刘毅气极，没拆封就付之一炬。坚持在州府大厅刘毅身边的一千多将士，大都是京口一带的人，和王镇恶先锋队伍的士兵非亲即故。王镇恶命令部属同对方一边战斗，一边喊话，宣扬刘裕亲率大军随后即到。州府大厅周围的守军害怕刘裕，陆续溃散。

刘毅随身侍卫三百多人，紧闭了东西两边的阁楼作为抵御的阵地。这时天色已黑，王镇恶担心夜里作战会伤害自已的队伍，下令撤出州府，包围金城，只留下南面不派兵围守，准备让刘毅从这儿逃跑，再行追击。

三更时分，刘毅打算突围，虽然侦察到南面无人防守，但怕另有埋伏，于是选择从北门出去。他自己的坐骑已留在城外，就向自己的儿子刘肃民要马，儿子也想逃命，不肯给马。朱显之大骂，夺过马来，给了刘毅。这两三百人冲出北门，包围的军队竭力拦阻，王镇恶自己身上中了五箭，手中的长矛也被折断。刘毅冲不过去，只得又转向另道杀去。这一边是蒯恩带的队伍，狠战了一天，疲累已极，被刘毅突围，从大城东门逃出江陵。刘毅身边二三百人，死的死，伤的伤，侥幸活命的，也各自东奔西逃。

刘毅独自在黑夜中，分不清东西南北，只是没命地逃跑，到了一个大庙跟前，敲开庙门一问，原来是江陵城北二十里的牛牧寺。他要求庙里的和尚把他窝藏起来。

这和尚不知道他是刘毅，双手直摇说：“不能！不能！过去我的师父因为收容过桓蔚，被刘毅杀头。我怎么还能私留落难的陌生人呢！”刘毅回想起八年前，他率军征讨桓振，当时桓振的叔父雍州刺史桓蔚在牛牧寺里躲了几天，随后又逃奔后秦。刘毅事后得知，处死寺内住持和尚，并且通令所有庙宇和民户，不得擅自收留逃亡者，如果违反，和逃犯同罪。

牛牧寺的大门重新关上了，被拒人寺的刘毅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叹着气说：“为法自弊，竟落到如此下场！”

而后默默地走到庙边的树林里，上吊而死。

412年十月间，王镇恶攻下江陵，二十天后，刘裕的大军才到达。不久，冀州刺史刘敬宣派专人给刘裕送来一封怪信。

刘敬宣给刘裕送来的信，是豫州刺史诸葛长民写给刘敬宣的。

信上大意说：“扫除异端，世道方平；富贵的事，你我有福共享吧！”这几句话虽然隐晦，但是可以看出诸葛长民对刘裕镇压刘毅是不满的，并且企图拉拢刘敬宣图谋不轨。

刘敬宣当即复信道：“我害怕有福以后会生灾祸，常愿避盈居损。共图富贵之事，实在不敢当。”

同时又把诸葛长民的信秘密派人送给刘裕，刘裕看了信后，感慨地说：“我知道阿寿（刘敬宣字万寿）是不会辜负我的！”

诸葛长民，琅琊郡阳都（今山东沂南县南)人，南渡后侨居于丹徒，能文能武，但平时行为不检点，没有好的名声。他参加刘裕发难后，官为豫州刺史，领淮南太守，坐镇姑孰，就更骄横不法，不择手段地敛积财富，修建极为奢华的住宅。他从来不肯放过奇异的珍宝和美貌的姑娘，他的暴虐和贪婪敲诈使百姓怨恨不堪。

诸葛长民害怕刘裕查办，早已离心离德。刘裕对他不是没有戒心的，当远征刘毅，要他留守建康时，刘裕又以刘穆之为建武将军，配备了兵力和资财，用以防备诸葛长民有意外之举。诸葛长民的弟弟辅国大将军诸葛黎民悄悄向他提出：“刘毅已被诛灭，我们诸葛氏也要担心呀！还是乘刘裕未返建康就动手吧！”

诸葛长民犹疑不决，长吁短叹道：“贫贱之际，常常想能富贵，到了富贵时，又要忧虑覆灭。今天再想回去做布衣之士，恐怕也不可能了！”

诸葛长民知道刘穆之是刘裕的心腹，和自己也还谈得上，私下去问刘穆之：“现在流言蜚语可多啦，都说刘裕要和我过不去，为什么会这样呢？”

刘穆之故意装成若无其事，回答说：“哪有这样的事！刘裕远征千里以外，把老母和幼子都托付给你。如果他有一丝一毫怀疑你，能这样做吗？”

诸葛长民觉得此话很在理，心情也就渐渐平静。

刘裕看到刘敬宣转来的信后，更放心不下了。但江陵又还有很多大事要处理，不能立即返回建康。如果马上动身回京，也怕引起诸葛长民的疑惧而立即叛乱，因而不免有些担忧。

辅国将军王诞请求先走，刘裕关切地说：“诸葛长民对我已有猜忌欲叛之心，你这样回去，不是自投罗网吗？”王诞胸有成竹地说：“他为人优柔寡断，知道你很器重我，而今肯让我单身独返，必定以为情况和往常一样，你对他仍无疑心。这样，就可以使他安定一个时期，不致马上造反。”

刘裕赞许地笑道：“你真是勇过贲、育（秦武王勇士孟贲、夏育）！”

果然，诸葛长民看到刘裕的贴身心腹王诞不带兵马返回建康，认为刘裕及其左右谋臣对自己都还信任，即使王诞是单身来察看究竟，只要自己不露马脚就行，因而更不急于发兵称乱。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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