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庆亡故后,潘金莲对女婿陈经济道:以后奴家只能依靠你了,陈经济眼看金莲被武松带走无动于衷
清河县,西门府。
朱漆大床上,西门庆的呼吸声粗重如破风箱,每一口都像是从肺腑深处撕扯出来的最后一点阳气。满屋的妻妾哭声此起彼伏,唯独潘金莲,立在床尾,一双桃花眼,静得像结了冰的深潭。她看的不是弥留的丈夫,而是立在床头,躬身听着西门庆最后呓语的女婿——陈经济。
油灯的火苗“噼啪”一跳,西门庆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咯咯声,抓着陈经济衣袖的手猛然松开,头一歪,就此断了气。
满堂哀嚎中,陈经济缓缓直起身,脸色苍白,眼神却亮得吓人。他没看任何人,径直穿过人群,走到潘金莲面前,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岳父大人……让我保重。”
这四个字,像一把淬了毒的钥匙,瞬间打开了潘金莲眼中冰封的死水。

第一章 灵堂夜话,暗流涌动
西门庆的丧事办得极其风光,白幡如雪,从府门一直挂到街口,僧道两班的法事做了七七四十九天,流水席开了三天三夜,整个清河县都沉浸在这场豪奢的悲恸里。
然而,西门府内,真正的悲伤却比纸钱还轻。
灵堂设在正厅,楠木棺椁静置中央,香火缭绕,烟雾将每个人的脸都熏得模糊不清。主母吴月娘一身重孝,跪在最前方,哭得气若游丝,却始终保持着当家主母的体面。她身后,李娇儿、孟玉楼、孙雪娥等一众妻妾,或真心,或假意,各自贡献着眼泪。
潘金莲跪在偏后的位置,她没有哭,只是低着头,纤细的肩膀微微耸动,一副哀毁骨立的模样。但若有人能看透那低垂的眼帘,便会发现她那双勾魂摄魄的眸子,正透过缭绕的香烟,冷冷地观察着每一个人。
她在看孟玉楼。这个女人最是精明,平日里不争不抢,此刻却不动声色地与几个账房先生眉来眼去,显然是在盘算西门庆死后的家产。
她在看吴月娘。这个正室夫人看似柔弱,实则靠山最硬,娘家是千户官,此刻府里的大小事务,一应调度,全由她身边的陪房丫鬟传达,滴水不漏。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陈经济身上。
陈经济,西门庆的女婿,西门大姐的丈夫。大姐死后,他便以半子半婿的身份尴尬地留在了府中,平日里跟在西门庆屁股后面,吃喝嫖赌,俨然一个不成器的纨绔子弟。
此刻,他跪在男眷的最末,身形单薄,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悲戚,时不时用袖子揩一下并不存在的眼泪,看起来比谁都伤心,也比谁都无用。
潘金莲的嘴角,在无人察觉的角落,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
别人不知道,她却清楚。西门庆晚年,身体被酒色掏空,许多见不得光的生意,都是派这个看似无能的女婿去打理。那些与地方官吏的勾结,那些放给破产商户的印子钱,那些黑白两道的关节,陈经济比谁都门儿清。
西门庆是豺狼,陈经济就是藏在豺狼影子里的毒蛇。
夜深了,宾客散尽,妻妾们也各自回房。灵堂里只剩下几个守夜的家丁,昏昏欲睡。
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从侧廊传来。潘金莲心头一动,依旧跪着没动。
“五娘,夜深露重,也该歇息了。”
是陈经济的声音。他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后,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关切。
潘金莲缓缓回头,泪水恰到好处地从眼眶滑落,划过她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脸颊。“官人去了,奴家……奴家还歇息什么?这偌大的府邸,从此就是一口活棺材。”她的声音又软又媚,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颤抖,足以让任何男人心头发紧。
陈经济的目光在她梨花带雨的脸上停了一瞬,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悲伤而恭敬的模样。“五娘节哀。岳父大人在天有灵,也不愿看你如此作践自己。”
“在天有灵?”潘金莲凄然一笑,抬起眼,直勾勾地盯着陈经济,“经济,你老实告诉我,官人临终前,到底与你说了什么?”
陈经济眼神一闪,避开了她的注视,垂眸道:“岳父大人只是……只是嘱咐我,要好生辅佐月娘,照看好这个家。”
“是吗?”潘金莲的身体微微前倾,一股幽兰般的体香混杂着脂粉气,若有若无地飘向陈经济。“他让你辅佐月娘,难道就没……没提到我半个字?”
这个问题,像一条吐着信子的蛇,钻进了陈经济的耳朵。
他沉默了。灵堂的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让他那张俊俏的脸显得有些阴晴不定。
潘金莲知道,她赌对了。西门庆那个老色鬼,即便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心里也必然还惦记着她这块心头肉。他信不过吴月娘的刻板,也信不过孟玉楼的精明,唯一能让他觉得既可掌控又有些香火情的,只有这个被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女婿。
“经济,”潘金莲的声音愈发轻柔,几乎成了耳语,“官人走了,这府里的人,一个个都像饿狼,盯着他留下的骨头。月娘有娘家撑腰,玉楼她们各有私房。只有我……只有我一个外乡来的弱女子,无依无靠。”
她一边说,一边伸出柔若无骨的手,轻轻抓住了陈经济的衣袖,就像当日西门庆抓住他一样。只是她的手,温润、柔软,带着致命的诱惑。
“往后,奴家……奴家在这府里,就只能仰仗你了。”
陈经济的身体猛地一僵。他能感觉到,那只小手正顺着他的衣袖,缓缓向上,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仿佛要一直探进他的心里去。
他抬起头,对上了潘金莲那双水汽氤氲的桃花眼。那里面有哀求,有试探,更有毫不掩饰的欲望和野心。
这是一个交易的邀请。用她的美色和西门庆留下的某些“秘密”,换取他的庇护,结成攻守同盟。
陈经济的呼吸,乱了。
第二章 假面同盟,各怀鬼胎
陈经济的呼吸只乱了一瞬。
他缓缓地,却坚定地,将潘金莲的手从自己的衣袖上挪开。他的动作很轻,甚至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但态度却不容置喙。
“五娘,”他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责备,但更多的是一种奇异的冷静,“岳父尸骨未寒,你我当谨言慎行。这些话,若是被旁人听了去,你我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潘金莲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是深深的失望和警惕。她没想到,自己这般放下身段,主动示好,换来的竟是陈经济不咸不淡的拒绝。这个男人,比她想象的还要能忍,还要深沉。
她收回手,拢在袖中,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面上却凄然一笑:“是奴家失态了。只是……只是心里实在害怕。经济,你别怪我。”
“我怎会怪你。”陈经济叹了口气,目光扫过灵堂外沉沉的夜色,声音里透出一股与他年龄不符的沧桑,“五娘,你放心。这个家,只要有我陈经济在一日,就不会让人欺负了你去。只是如今风雨飘摇,我们行事,必须万分小心。”
他的话模棱两可,既像是承诺,又像是在敷衍。
潘金莲不再言语,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缓缓站起身,扶着墙,一步步走回了自己的院子。她的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单薄,却又挺得笔直,像一株准备在寒冬里开花的梅。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陈经济的眼神才真正地冷了下来。
他当然知道潘金莲的意思。这个女人,是一杯最烈的毒酒,美艳,却能要人的命。与她结盟,固然能得到一些西门庆留下的阴私筹码,但也会立刻成为吴月娘和孟玉楼等人的眼中钉。
更重要的是,他会被牢牢地绑在“潘金莲同党”这根耻辱柱上。
而他陈经济,想要的绝不仅仅是西门府的一杯羹,他要的是整个西门家!
西门庆临终前,抓着他的手,用尽最后一口气说的是:“账……账在佛头里……武松……小心武松……莲儿……是祸根……也是……钥匙……”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陈经济琢磨了整整一夜。
“账在佛头里”,指的是西门庆书房那尊鎏金佛像的底座,里面藏着一本真正的账册。不是店铺的流水账,而是记录着他与朝中权贵、地方官吏金钱往来的黑账。这是西门家真正的护身符,也是催命符。
“小心武松”,这更是悬在整个西门府头顶的一把刀。谁都知道,打虎英雄武松,因为兄长武大郎的死,与西门家有不共戴天之仇。他如今虽被发配,但谁能保证他不会有回来的一天?武松一旦回来,第一个要寻仇的,就是潘金莲。
而最关键的,是最后那句——“莲儿……是祸根……也是……钥匙……”
祸根,好理解。钥匙,又是什么的钥匙?
陈经济踱回灵堂,看着那口冰冷的棺材,心中冷笑。老狐狸,死了都还要给人出谜题。
接下来的几天,陈经济表现得愈发像一个透明人。他每日按时到灵堂哭孝,对吴月娘毕恭毕敬,对其他几位娘,也是礼数周全。他不再像过去那样与府里的丫鬟们嬉笑打闹,而是整日捧着一本书,在自己的小屋里苦读,仿佛要洗心革面,考取功名。
他的低调,让吴月娘渐渐放下了戒心。在她看来,这个女婿虽然不成器,但还算安分守己,比起那些心思活络的妾室,要好控制得多。
孟玉楼则暗中观察,见陈经济毫无动作,也渐渐将他排除在竞争对手之外。
只有潘金莲,心中的不安与日俱增。
陈经济越是平静,她就越是心慌。她几次三番地找机会接近他,或是在花园偶遇,或是在抄经时请教,言语间极尽挑逗暗示。但陈经济就像一块捂不热的石头,始终与她保持着客气而疏远的距离。
这天下午,潘金莲借口头风发作,让丫鬟去请陈经济过来“探望”。她知道陈经济略通医理,这是西门庆教他的,用来讨女人欢心的把戏。
陈经济来了,依旧是那副恭谨的样子。
潘金莲斜倚在床上,衣衫半解,露出雪白的脖颈和一截藕臂,媚眼如丝地看着他:“经济,奴家这几日总是心口疼,你帮我瞧瞧,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
陈经济目不斜视,只是伸出三根手指,搭在她皓白的手腕上,闭目诊脉。
片刻后,他收回手,淡淡道:“五娘并无大碍,只是忧思过度,气血不畅。我开一副安神汤,喝几剂便好了。”
“安神汤?”潘金莲坐起身,一把抓住他的手,眼神灼灼地逼视着他,“我这病,是心病!你那安神汤,能安我的心吗?陈经济,你到底要装到什么时候?你以为你躲着我,吴月娘她们就会放过你?西门家这棵大树倒了,我们这些猢狲,谁也跑不了!”

陈经济看着被她抓住的手,没有挣脱。他缓缓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嘴角第一次露出了一丝真实的笑意,只是那笑意,冰冷得像刀锋。
“五娘,你急了。”
第三章 投石问路,引蛇出洞
潘金莲的心猛地一沉。
“你急了。”这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三根钢针,扎进了她的心窝。它戳破了她所有的伪装,将她的恐惧和孤注一掷暴露无遗。
是啊,她急了。西门庆的头七刚过,吴月娘就开始清点家产,孟玉楼已经暗中联络上了自己的娘家兄弟,开始转移财物。只有她潘金莲,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除了这身皮囊和一肚子的秘密,一无所有。
陈经济,是她唯一的赌注。
“我不急,谁急?”潘金莲索性不再伪装,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陈经济,你别跟我打哑谜!你若还是个男人,就给我一句准话。你到底,是帮我,还是想看着我死?”
陈经济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力道不大,却让她无法挣脱。他的眼神深邃如井,缓缓道:“帮,自然是要帮的。但不是现在,更不是用你的法子。”
“我的法子?”潘金莲冷笑,“我的法子怎么了?你我联手,你懂外面的门道,我知后宅的阴私,里应外合,未必不能在吴月娘她们嘴里抢下一块肉来!”
“一块肉?”陈经济的笑容更冷了,“五娘,你的眼界,就只有一块肉那么大吗?”他凑近潘金莲的耳边,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说,“我要的,是整个西门家。”
潘金莲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她一直以为陈经济只是想自保,或是图谋一部分家产。她从未想过,这个平日里唯唯诺诺、声色犬马的纨绔子弟,竟有如此大的野心!
“你……你疯了?”她失声说道,“吴月娘背后是官府,孟玉楼家财万贯,你拿什么跟她们斗?”
“就拿你我,一无所有。”陈经济松开她的手,站起身,踱到窗边,负手而立。他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中,竟有了一丝枭雄的味道。
“五娘,你听着。从今天起,你要做的,不是拉拢我,而是……激怒所有人。”
潘金莲愣住了。
陈经济转过身,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你要比以前更张扬,更跋扈。吴月娘清点家产,你就去闹,说她想独吞;孟玉楼转移财物,你就去捅,闹得人尽皆知。你要让所有人都觉得,你潘金莲是西门庆最宠爱的女人,手里攥着天大的秘密和财富,所以才敢如此有恃无恐。”
“这……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吗?”潘金莲脸色发白,“她们会吃了我的!”
“不,她们不敢。”陈经济笃定地说道,“她们越是恨你,就越是忌惮你。她们会想,你到底有什么底牌。她们会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你身上,互相猜忌,互相提防。”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而我,就能在她们的眼皮子底下,去做真正该做的事。”
潘金莲呆呆地看着他,脑子里一片混乱。陈经济的计划太过疯狂,也太过冒险。这等于让她去做一个靶子,吸引所有的火力。
“我凭什么信你?”她颤声问。
“就凭西门庆临死前,只叫了我一个人的名字。”陈经济走到她面前,俯视着她,“五娘,这是你唯一的活路。要么,做我的棋子,将来或许还能分一杯羹。要么,就等着被吴月娘她们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无声无息地弄死。你自己选。”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潘金莲惨然一笑,笑声里带着绝望和一丝破釜沉舟的狠厉。
“好……好一个陈经济!我果然没看错你。西门庆养了你这么多年,真是养出了一条比他还毒的蛇!”她抬起头,眼中再无半分柔媚,只剩下冰冷的决绝,“我答应你。但你记着,我潘金莲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你若敢骗我,我就是化作厉鬼,也绝不放过你!”
“一言为定。”陈经济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从那天起,西门府的后宅,彻底乱了。
潘金莲像变了个人。她不再终日以泪洗面,而是穿上了最艳丽的衣服,画上了最精致的妆容。吴月娘在议事厅与账房先生对账,她就敢带着丫鬟闯进去,指着账本说数字不对,定是有人中饱私囊。
孟玉楼偷偷将一箱金银让下人运出府,潘金莲就敢堵在二门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将箱子踹翻,金银珠宝滚了一地。她指着孟玉楼的鼻子骂道:“官人尸骨未寒,你就急着掏空家底,贴补你娘家吗?你的心是什么做的!”
整个西门府被她搅得鸡飞狗跳,乌烟瘴气。
吴月娘气得几次昏厥,却又拿她没办法。因为潘金莲每次闹完,都会跑到西门庆的灵堂前,一边烧纸一边哭诉,说自己是为了保住西门家的家业,才不得不做这个恶人。
下人们议论纷纷,都说五娘潘金莲手里肯定有先夫留下的遗嘱或凭证,否则哪来这么大的胆子。
而陈经济,则彻底成了这场风暴中的隐形人。他依旧每日读书、写字,对后宅的争斗不闻不问。吴月娘和孟玉楼等人忙于应付潘金莲,根本无暇顾及他这个“安分守己”的女婿。
只有应伯爵这种人精,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这日,应伯爵又来府上吊唁,实则是想打探风声。他见陈经济在花园里独自赏花,便凑了上去。
“经济,你倒是清闲。”应伯爵挤眉弄眼地说道,“府里都快翻天了,你还有心思看花?”
陈经济回头,对他微微一笑:“应伯叔,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她们去吧。我一个外姓人,能做什么?”
应伯爵嘿嘿一笑,压低声音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可听说,西门大哥临终前,单独嘱咐了你。你如今可是府里的关键人物啊。那潘金莲如此嚣张,莫不是……有你撑腰?”
陈经济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神却冷了下来。
“应伯叔,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他折下一朵月季,放在鼻尖轻嗅,“潘五娘么,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真正的好戏,还在后头呢。”
他将那朵月季随手扔在地上,用脚尖轻轻碾碎。
“对了,应伯叔,我听说……打虎的武都头,最近好像有消息了?”
应伯爵的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第四章 黑账为饵,风声鹤唳
“武……武都头?”应伯爵的声音都打了颤,脸上的谄笑僵住了,像是被冰水当头浇下,“经……经济,你……你从哪儿听来的风声?可不敢胡说啊!”
武松这个名字,是清河县所有与西门家有瓜葛的人心中共同的噩梦。它代表着绝对的暴力和不计后果的复仇。
陈经济看着应伯爵煞白的脸,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副无辜的表情:“我也是听外面的茶馆里瞎传的。说是朝廷大赦,孟州牢城的囚犯放出来不少,有人好像在路上见到了一个身形高大、面带金印的汉子,往山东地面来了。想来想去,除了武都头,还能有谁?”
这番话,半真半假。陈经济确实派了人去打探消息,但得到的回复是“毫无音讯”。他故意编造出这番言论,就是为了试探应伯爵,更是为了……借他的嘴,将这阵恐慌的风,吹遍整个清河县。
应伯爵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他比谁都清楚,武松若是回来,第一个要清算的,是潘金莲和西门家。而他们这些当年跟着西门庆花天酒地、帮腔作势的“朋友”,也一个都跑不掉!
“这……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应伯爵急得团团转,六神无主。
“应伯叔,你急什么?”陈经济好整以暇地说道,“武都头是英雄好汉,冤有头,债有主。他要寻的,是害死他兄长的元凶。只要把元凶交出去,不就没事了?”
“元凶?”应伯爵一愣,随即恍然大悟,“你是说……潘金莲?”
陈经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伯叔是聪明人。这府里啊,马上就要变天了。谁能看清风向,谁就能活下来。好了,我还要去给岳父大人上香,就不多陪了。”
说完,他转身离去,留下应伯爵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看着陈经济远去的背影,应伯爵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忽然明白了。陈经济根本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废物,他是在等,等一个机会,一个能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机会!而潘金莲,就是他准备抛出去平息武松怒火的祭品!
想通了这一点,应伯爵毫不犹豫,立刻做出了选择。他一溜烟跑出西门府,开始在清河县的各个圈子里,不着痕迹地散播两个消息:
一,武松可能要回来了。
二,西门府的潘五娘,嚣张跋扈,是因为她手里攥着西门庆的秘密账本,想以此要挟吴月娘,独吞家产。
这两个消息,一个引爆了外部的恐慌,一个点燃了内部的贪婪和仇恨。
一时间,整个清河县风声鹤唳。
西门府内,吴月娘和孟玉楼等人听到武松的消息,更是坐立不安。她们对潘金莲的恨意也达到了顶点。在她们看来,潘金莲这个“祸根”,马上就要把弥天大祸引到家里来了!

“不能再由着她闹下去了!”吴月娘在议事厅里,第一次露出了狠厉之色,“这个贱人,想拿着所谓的账本鱼死网破,我偏不让她如意!来人,把五娘的院子给我看死了,不许她踏出房门半步!”
孟玉楼也在一旁添油加醋:“大姐姐说的是。她不是说有账本吗?咱们就搜!我就不信,凭空还能变出账本来了不成!”
一场针对潘金莲的围剿,正式拉开序幕。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陈经济,却把自己关在了西门庆的书房里。
他点上一支蜡烛,小心翼翼地搬开那尊半人高的鎏金佛像。在佛像底座的暗格里,他找到了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铁盒。
打开铁盒,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本薄薄的册子。
陈经济翻开册子,烛光下,一行行蝇头小楷映入眼帘。上面没有银钱数目,只有一个个名字、日期,和一些看似毫不相干的词语,比如“玉观音一对”、“东珠十颗”、“扬州瘦马二人”……
但陈经济知道,这每一个词,都对应着一笔巨大的贿赂。这本账册,足以让清河县乃至东平府的官场,发生一场大地震。
他迅速地翻阅着,目光在其中几个名字上停留了许久。
“原来如此……”他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西门庆的这张关系网,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还要深。
他将账册重新放回铁盒,却没有把它归位。而是拿起了另一本他早已准备好的,字迹模仿得惟妙惟肖的假账册,塞进了佛像底座。
这本假账册里,记录的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店铺流水,以及……几笔指向孟玉楼娘家兄弟的“亏空”。
做完这一切,他吹熄蜡烛,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书房,仿佛从未进去过。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从书案下取出一叠纸,开始研墨。他要写的,是一封信。一封足以决定潘金莲命运,也足以决定西门家未来的信。
他铺开纸,笔尖饱蘸浓墨,写下了第一个字:
“武……”
第五章 万事俱备,只待风来
陈经济的笔尖在“武”字上顿了顿,随即一挥而就。
他写的不是给武松的信。给武松写信,无异于自投罗网。他要写的,是给阳谷县县衙的一封匿名举报信。阳谷县,是武大郎的家,也是武松心中永远的痛。
信的内容很简单,却字字诛心。
信中以一个“良心不安的西门府旧人”的口吻,痛陈了潘金莲在西门庆死后,如何嚣张跋扈,意图私吞家产,并暗示她为了自保,正在销毁当年与西门庆合谋毒杀武大郎的关键证据。信中还“无意”中提了一句,清河县上下,早已被西门家的金钱打点妥当,无人敢为武都头伸冤。
这封信的歹毒之处在于,它并不直接寄给武松,而是寄给官府。它利用了官府害怕担当、急于平事的心理。阳谷县的官员一旦收到此信,必然如坐针毡。武松是朝廷钦犯,但也是天下闻名的好汉,他的案子是烫手山芋。如今有人举报,他们若不作为,将来武松万一翻身,或是事情闹大,他们难辞其咎。
唯一的办法,就是抢在武松之前,把事情“了结”。而了结的最好方式,就是把潘金莲这个“元凶”控制起来,给她定罪。这样,既能对上有所交代,也能对下平息民愤。
陈经济写完信,用火漆封好,交给了自己最心腹的一个小厮,命他快马加鞭,送到阳谷县衙门口的鸣冤鼓旁,然后立刻远遁。
做完这一切,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万事俱备,只待风来。
而西门府内,对潘金莲的围剿已经进入了白热化。
吴月娘派了十几个粗壮的婆子,将潘金莲的院子围得水泄不通。孟玉楼则亲自带人,冲进潘金莲的房间,以“寻找遗失家产”为名,翻箱倒柜,将她房里弄得一片狼藉。
潘金莲被两个婆子死死按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她看着自己那些心爱的衣服、首饰被粗暴地扔在地上,看着孟玉楼脸上得意的冷笑,气得浑身发抖,一双美目几乎要喷出火来。
“孟玉楼!你欺人太甚!”她尖叫道,“你们这是私闯人宅,是抢劫!”
孟玉楼走到她面前,用手帕掩着鼻子,仿佛在嫌弃空气里的污浊。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潘金莲,慢悠悠地说道:“五妹妹,话可不能这么说。姐姐也是奉了大娘的命,帮你找找官人留下的‘要紧东西’。你不是说有账本吗?拿出来让大家开开眼啊。”
“你……你们……”潘金莲气得说不出话来。她哪有什么账本?那不过是陈经济教她虚张声势的计策。
搜查自然一无所获。
孟玉楼虽然失望,但气焰更加嚣张了。“看来五妹妹是记错了。既然没有账本,那从今天起,你就老老实实地在院子里待着,吃斋念佛,为官人祈福吧。”
说完,她带着人扬长而去,只留下满地狼藉和被软禁的潘金莲。
潘金莲瘫坐在椅子上,心中一片冰凉。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张被拉满的弓,现在,弦断了。陈经济的计策,似乎失败了。她成了笑柄,成了阶下囚。
她开始怀疑,陈经济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在利用她,等她失去了利用价值,就把她像垃圾一样丢掉。
就在她心灰意冷,万念俱灰的时候,夜里,她的窗户被轻轻地叩响了。
是陈经济。
他像一个鬼魅,闪身进了房间。
“你还来做什么?”潘金莲看到他,眼中没有欣喜,只有无尽的怨毒,“来看我的笑话吗?陈经济,你害得我好苦!”
陈经济没有理会她的指责,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放在桌上。
“这是五百两的银票,还有一张城外庄子的地契。”他平静地说道,“天亮之后,府里会有一辆运送泔水的车出后门。你换上丫鬟的衣服,混在那辆车里,逃出去。到庄子上躲起来,从此隐姓埋名,还能有一条活路。”
潘金莲愣住了。她看着桌上的银票和地契,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他……他不是要抛弃自己?他这是在给自己安排后路?
“为什么?”她颤声问。
陈经济看着她,眼神复杂。有怜悯,有不忍,但更多的是一种冷酷的决断。
“因为,风要来了。”他缓缓道,“武松的消息,是真的。阳谷县那边,已经有了动作。他们很快就会派人来清河县拿你。你若不走,必死无疑。”
潘金莲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武松……阳谷县……这两个词,像两柄重锤,狠狠地砸在她的心上。
她终于明白,陈经济之前所有的安排,都是为了这一刻。他搅乱后宅,引爆矛盾,散播武松的消息,逼得官府不得不出手……他不是要保她,他从一开始,就是要用她来当那枚“钥匙”!
那枚平息武松怒火,了结所有恩怨,让西门家金蝉脱壳的“钥匙”!
“你好狠的心……”潘金莲泪如雨下,身体软倒在地。
陈经济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俯下身,在她耳边说了最后一句话。
“别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的命。记住,天亮之后,泔水车。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说完,他再次消失在夜色中。
潘金莲瘫在地上,良久,她缓缓抬起头,看着窗外沉沉的夜幕,眼中最后一点光亮,也彻底熄灭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西门府的后门,一辆装满泔水桶的骡车,在门房的呵斥声中,吱吱呀呀地准备驶出。
而潘金莲的院子里,一片死寂。
突然,府门的方向,传来了一阵急促而沉重的敲门声。
咚!咚!咚!
那不是普通的敲门声,那声音,像是官府的捕快在用铁尺砸门,一下,又一下,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所有人都被惊动了。吴月娘、孟玉楼、陈经济……所有人都从睡梦中惊醒,脸上带着惊恐。
陈经济站在自己的窗前,听着那催命般的敲门声,嘴角,缓缓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知道,他等的风,终于来了。
急促的砸门声越来越烈,混着门房惊慌的阻拦声与外头洪亮的喝喊:“官府办案,奉旨查抄西门府,速速开门!” 陈经济慢条斯理换上锦袍,眼底无半分慌乱,反倒带着筹谋得手的笃定,推门时正撞见吴月娘扶着丫鬟跌跌撞撞而来,鬓发凌乱,面色惨白:“经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官府怎会突然来抄家!”
孟玉楼等人亦簇拥而来,各房娘子哭哭啼啼,府中下人乱作一团,陈经济敛了敛神色,沉声安抚:“大娘莫慌,想来是往日府中些许旧案牵扯,待我去应着便是,诸位娘子先回房闭门勿出,少安毋躁。” 说罢,他径直往后门而去,路过潘金莲院子时,脚步未停,院门锁着,里头静得无一丝声响,他眼底冷光一闪,快步离去。
前门处,府门早已被撞开,一众官差手持刀械列队而入,为首之人一身青衫,腰佩长刀,面容刚毅,眉眼间自带凛凛煞气,正是奉旨前来查办西门府的武松。他阔步踏入府中,目光扫过院中慌乱众人,声如洪钟:“西门庆生前勾结贪官,巧取豪夺,更害人性命,今奉旨查抄其家产,缉拿涉案人等,所有人等不得妄动,违者按同罪论处!”
众人闻声皆惊,吴月娘瘫软在地,哭喊着西门府冤枉,武松却未曾理会,命官差分路查抄各房,清点家产,自己则带着两名亲信,直奔后院而去。陈经济早已候在后门,见武松前来,假意躬身行礼,神色恭谨:“小人陈经济,乃西门府赘婿,不知大人驾临,有失远迎。” 武松目光锐利如刀,直直盯住他,冷笑道:“陈经济,无需多礼,本官今日来,非为查抄家产这般简单,我问你,潘金莲何在?”
陈经济心中了然,面上却故作疑惑:“大人说的是五娘?昨夜起便不见踪影,许是听闻官府要来,畏罪潜逃了吧。小人昨夜还见她院中灯亮,今早便没了动静,正欲寻人呢。” 说罢,他侧身引道:“大人若不信,可亲自去院中查看,再者,小人知晓五娘素来心怯,若要潜逃,定会寻隐秘门路,府中后门每日凌晨有泔水车出入,往来繁杂,极易藏身,想来她定是趁乱躲进了泔水车,往城外去了。”
这话正中武松下怀,他早已查清潘金莲藏身西门府,此番前来,一是查抄西门府,二是要拿潘金莲,了却当年兄长武大郎被害之仇。听闻此言,他当即命人去潘金莲院中查看,又派一队官差追往后门泔水车离去的方向,自己则押着陈经济,坐镇府中督办查抄事宜。官差闯入潘金莲院中,只见屋内陈设整齐,被褥叠放,唯有桌案上放着一方绣帕,帕上绣着一朵残荷,旁侧留着一行小字,字迹娟秀却带着绝望: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
而后门之外,天刚蒙蒙亮时,那辆泔水车便已缓缓驶出西门府,赶车人是陈经济早已安排好的心腹,车中泔水桶旁,蜷缩着一道纤细身影,正是潘金莲。昨夜陈经济离去后,她瘫坐院中,万念俱灰,陈经济的话如毒蛇般缠绕心头,她知晓自己早已是西门府弃子,是陈经济用来平息武松怒火的棋子,天亮后的泔水车,看似是生机,实则是陈经济为她铺好的死路,可她别无选择,若留在府中,必被武松擒获,唯有顺着陈经济的安排,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她忍着泔水的恶臭,缩在桶后阴暗处,一路颠簸,只求能逃出阳谷县,远离这满是恩怨情仇之地。可车行至城外十里坡时,忽然被一队官差拦下,为首官差厉声喝问:“车上所载何物?速速检查!” 赶车人惊慌失措,正要辩解,官差已上前掀开泔水桶,一眼便瞧见了藏身其后的潘金莲。
潘金莲心下冰凉,知道自己终究逃不掉,她缓缓站起身,衣衫脏乱,面色憔悴,却异常平静。被押回西门府时,府中早已一片狼藉,家产被尽数清点查封,各房娘子下人皆被羁押一旁,哭嚎不止。她被带到武松面前,抬眼望去,眼前之人眉眼依旧,只是眼中满是刻骨的恨意,她忽然笑了,笑得凄楚又悲凉:“武松,你终究还是来了。”
武松死死盯住她,牙关紧咬,一字一顿:“潘金莲,你毒杀我兄长武大郎,害他含冤而死,这些年躲在西门府苟活,今日,我便替兄长报仇,替天行道!” 潘金莲闭上眼,泪水滑落,过往种种浮现眼前,她嫁与武大郎,不甘平庸,遇西门庆,深陷情欲,毒杀亲夫,一步步坠入深渊,到头来,终究是作茧自缚。“是我杀了武大郎,我认罪,”她声音平静,无一丝波澜,“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求你莫要牵连旁人。”
一旁的陈经济见状,心中暗喜,他要的便是这个结果,潘金莲认罪伏法,武松大仇得报,西门府虽被查抄,却能因潘金莲这个“罪魁祸首”平息武松怒火,余下之人虽会受牵连,却不至于丢了性命,他也能借此脱身,保全自身。可他万万没想到,武松早已查清所有内情,西门庆、潘金莲毒杀武大郎,陈经济暗中协助,这些年更是借着西门府势力,为非作歹,欺压乡邻,桩桩件件,皆记在案底。
武松冷笑一声,看向陈经济:“你以为本官不知你的所作所为?当年西门庆与潘金莲合谋毒杀家兄,你从中周旋,替二人遮掩,这些年更是借着西门府之势,作恶多端,你以为攀咬潘金莲,便能全身而退?痴心妄想!” 陈经济脸色骤变,连连狡辩:“大人冤枉,小人从未做过此事,皆是潘金莲一人所为,与小人无关!” 可官差早已将人证物证呈上,过往被他欺压之人纷纷前来指证,铁证如山,陈经济百口莫辩,瘫软在地。
武松不再多言,命人将潘金莲、陈经济押至武大郎坟前,又将西门府查抄所得赃款赃物,尽数分给受西门府迫害的百姓。武大郎坟前,香烛燃起,武松对着坟墓深深一拜,声音哽咽:“兄长,今日小弟替你报仇雪恨,害你的人,皆已伏法,你在九泉之下,可瞑目了。”
潘金莲与陈经济被绑在坟前,听着武松的话,潘金莲眼中最后一丝留恋也消失殆尽,她对着武大郎的坟墓磕了三个响头,轻声道:“武大郎,是我对不住你,今日便以命偿命,来世,再不复相见。” 陈经济却哭喊着求饶,百般狡辩,丑态毕露。武松眼神一凛,拔出长刀,手起刀落,先斩了潘金莲,又斩了陈经济,鲜血染红了坟前土地,了结了这桩多年恩怨。
西门府一众娘子,皆因涉案被发配边疆,下人四散,昔日繁华鼎盛的西门府,一夜之间倾颓败落,只剩空荡宅院,任由风雨侵蚀。武松替兄报仇后,辞去官职,远离阳谷县,自此浪迹江湖,行侠仗义,成为人人称颂的好汉。
阳谷县的百姓,再也无人提及西门府的繁华,只记得那桩轰动一时的命案,记得善恶终有报的天道轮回。十里坡的草木年年枯荣,武大郎的坟墓旁,渐渐长满了青草,唯有那一段爱恨情仇,一桩桩罪恶与报应,留在了阳谷县的过往里,警醒着世人,莫贪情欲,莫行恶事,否则终将自食恶果,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