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大爷走了。 据说，他走的时候，骨瘦如柴，躺在医院的病房里，干瘪的双眼一直望着窗

三大爷走了。 据说，他走的时候，骨瘦如柴，躺在医院的病房里，干瘪的双眼一直望着窗外。 他想见他的“家人”们，可惜的是，几个侄子没有一个前来。 三大爷是个鳏夫，一辈子老光棍，无有子女。 年轻的时候，曾有一个爱他的女人，他嫌弃那女人罗圈腿儿，没同意。 后来，就耽搁了。 三大爷有两个哥哥，一个弟弟。大哥早逝，大嫂没有改嫁，独自拉扯几个孩子，有人劝三大爷不如过继一个，老了也好有个人照看，三大爷嘴一撇，说才不费那功夫呢，一个人舒服。 大嫂一个人带着五个孩子不容易，又种了几亩地，农忙时，想要三大爷搭把手，三大爷不答应，他看不上大嫂，觉得是她把大哥妨死了。 然而他却喜欢四弟。 四弟和他一样，三十多岁还没有结婚，人长得有几分模样，可家里穷，没人愿意跟着吃苦。四弟不甘心，学了照相。那个时候，会照相的人很少，四大爷学会了照相，借钱买了一个海鸥相机，走村串巷给人拍照，挣了一点儿钱。只是岁数有些大，黄花闺女找不到，又不愿意找个半老徐娘拖油瓶的，就带着钱跑到云南去了。 到了云南，还是给人照相，一来二去，就在当地找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给带了回来。那姑娘不会普通话，说的话村民听不懂，就送给她一个外号叫蛮子。 蛮子来了一年，生了一个丫头，三大爷很喜欢那丫头，给取了个名叫凤儿。整天帮着看凤儿，给她买好吃的，自己外出打工，挣了钱回来交给蛮子，地里家里所有的活儿，三大爷都抢着干，虽然他们分家了，但是蛮子也尊重三哥，就让他住在了自己的家里，吃一个锅里的饭，俨然就和蛮子是一家人。 大嫂看不惯，背地里常骂，说三大爷被蛮子给迷住了，别看现在对他好，那是因为她图钱图劳力，待以后老了，才不会管他呢！大嫂一边骂，一边教育自己的孩子：你们没有这个叔，以后不管他有什么事，你们都不能管！ 又过了三年，蛮子又生了一个男孩，四大爷养家的压力很大，农忙后就去打工，三大爷也外出打工，两个男人的钱养着一个家庭，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哥俩算盘着，用积攒的钱翻盖一下房子，蛮子告诉三大爷，盖好房子后，给他一大间，以后就住在一起了，等三大爷老了，让凤儿和龙儿给他养老，三大爷很高兴，觉得这一辈子很有盼头。 三大爷六十多岁的时候，干活儿也不行了，钱也挣不到了，蛮子就让他搬了出去。尽管如此，三大爷挣得钱，还是会给蛮子。他的堂弟多次告诉他，自己要留点儿钱，别把钱都给了别人，万一到老了没人管，那可咋办？三大爷听了劝，挣得钱也自己留了一点儿。可是那点儿钱也就只够他维持一日三餐。他自己的一间破房子年久失修，住进去没多久就塌了，没钱盖新房，村里有一户养羊的人，看他挺可怜，就让他住进了自己羊圈旁边一间旧房里。那房子里低矮潮湿，虽是如此，却比露天强了很多。 三大爷在那里住了五年多，每逢春节，他孤零零一个人，听着收音机，等着有人来看他。谁看他呢？很少有人去。我和堂弟去过两次，屋里充满了骚臭的气息，昏暗的房间，一张床，几条破被，门口支了一口锅，堆着柴火。他见了我们，从床上下来，抓一些瓜子让我们吃，寒暄几句，我们就离开了。 前两年，他脑血栓后，行动不便，无人照顾，村长给他办了五保户，叫人把他送到了镇上一个养老院。养老院里大多是一些五保户，也有些有子女的，逢年过节，有子女的老人受到院里的重视，给他们安排好一些生活，子女带了礼物来，老人高兴，就分给同院的老人吃。 三大爷没人看，眼巴巴地看着，精气神越来越差，身子也更坏了。他整日躺在床上，无力地看着窗外。 窗外的树叶，绿了，又黄了，落了，又生出来。 院子不大，总有成群的麻雀儿，飞来飞去。照顾他们的是两个五十来岁的妇人，手脚没轻重，看人下菜碟，说话也没顾忌。有时候说得话很伤人心，三大爷听了会哭，他想，要是自己有个孩子，哪怕是个傻子呢，只要能来看看他，就不那么受欺负了。 他想到了凤儿。凤儿长大后，嫁给了邻村的一个木匠，常年跟着装修队外出，干活不少，也没挣到多少钱，日子过得也很紧巴，哪里有精力看他呢。三大爷既然想了凤儿，就托人给凤儿捎信，说他的大限要到了，想见见凤儿。凤儿想起年幼时被三大爷宠着的日子，心里不是滋味儿，虽然他的一群侄子都不愿意看他，但是凤儿决定去看看。等见到了三大爷，凤儿哭了，那是怎样的一个人呵！浑身没几两肉，双眼深陷，胳膊如铁棍山药，腿干巴巴的，脚趾头像花椒木一样。 凤儿很难受，问三大爷想吃点啥，三大爷摇摇头，无力地说，自己在银行还存了一千多块钱，花不着了，把密码告诉了凤儿，叫她去取出来，给外甥盖房子用。凤儿哭道，他不盖房子，在市里买房子，你这点儿我哪能要呢，想吃啥就吃些啥吧！ 三大爷哭了，说啥也不想吃，就想看看孩子们，就想走的时候身边有个亲人。三大爷这一哭，就半昏半醒了，院里一考虑，给他送到了镇医院，凤儿见状，也没回家，到了医院没多久，三大爷醒了一次，看看凤儿，看看窗外，树叶又黄了，却没有麻雀的叫声，他嘟囔着：麻雀哪去了，我跟它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