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最完整的人是谁?丁 玲 那是一九三六年初冬,在党的帮助下,我秘密逃出南京,随后党组织把我送到当时中央所在地陕北保安。像一个孤儿回到母亲的怀抱,我从来没有感到那样快乐,那样幸福。保安的一切对我都是新鲜的,我几乎无往而不觉得新鲜。 丁玲是最早由国统区到陕北的著名作家。林伯渠对丁玲的到来表示热忱欢迎和支持。他及时接见了丁玲和她进行了亲切谈话。从家乡旧事到俄国著名作家屠格涅夫的创作等等,内容丰富,情趣盎然,对丁玲的思想与工作都有很大启发。他还征询了丁玲对工作的意见和要求。 保安就是现在的志丹县,那时虽是县城,但实际只是一个荒村,城里的房屋都被国民党保安队烧毁了,仅仅剩下一栋房子,做了苏维埃政府外交部办公的地方。 一九三六年冬天我到了保安。保安的一切对我都是新鲜的,我几乎无往而不觉得新鲜。保安就是现在的志丹县,那时是一个荒土村(北方叫屯子),城里的房屋都被国民党保安队烧了,只剩下一栋房子,做了苏维埃政府外交部办公的地方。 外交部长李克农同志便住在这里。这栋房子边上有两个大一些的土窑洞,一间住的是我,另外一间住着三四个从白区上海来的学生。 我刚来没什么事,整天串门,到党中央苏维埃政府的这个部,那个部,去看这个首长,那个首长。我进进出出,发现外交部外面的场院上,在一块石头上总是坐着一位老人,白胡子,白头发,穿一件老百姓的羊皮袄,老是笑眯眯地看着我。 开始我以为这是一位老乡。后来一打听,人们告诉我,他就是林伯渠同志,那时在苏维埃政府担任财政部长。 这位财政部长就坐在我们院子外面的大门口,我进进出出,他总对我笑眯眯的。有一天,我挨着他坐近去。他招呼我坐,问我在这里生活习惯不习惯。我说太新鲜了,什么都有意思,我便问他:“好像我们两个沾点亲戚。小时候听说我们有个亲戚,姓林,参加辛亥革命,后来又参加北伐,那个人是不是就是你?” 他笑了,说:“是我。”我说:“我应该称呼你什么?是叔叔,伯伯,姑爹,还是什么?” 他说:“不,是表亲。”后来我又问他:我伯父有个孩子,是我的堂兄,也参加了北伐,你记得他吗? 他说:“我记得。他就是跟着我出来革命的。北伐失败后,革命更艰难了。他年龄还小,只有十五岁,我就劝他回老家了。这人还在吗?” 我说:“不,不在了。我这个堂哥从外面回家不久就疯了。因为他在家里呆不住,亲戚、熟人,他的父母都逼他去自首,填脱党的自首书。他不原意,他分辩说自己不是共产党员,始终不肯。但这样他就成了一个见不得人的人了。在乡下很可怜,慢慢地成了一个疯子,越来越疯,总是躲人,不见人。‘九·一八’事变,‘一·二八’淞沪抗战那一阵,他又出来了,讲要打倒日本,打倒国民党。有一天他死了,怎么死的谁也不清楚。 他算是我们蒋家第一个参加革命的人,但不幸却成为一个人人笑话、得不到同情的疯子,最后去世了。” 谈到这件事的时候,我们心里都很难受。他也跟我谈到他怎么在北方满洲里参加辛亥革命,怎么跟着孙中山到日本去等等。这以后,我们的话就多了。 今天坐在这个石墩上谈,明天也坐在这个石墩上谈。尽管他说我们是平辈,但对于他的经历,他的性格,他这个人,我是很尊敬的,把他当作我们革命的老同志那样尊敬。从他的谈吐中,我感到他是一个平和的人,是一个非常有感情的人,通人情的人。 后来我们同在延安好多年,但工作不在一起。他是边区政府主席,我在文艺界抗敌协会工作,或者编报纸副刊,守着一点编辑事务,写点小文章,同他就很少来往了。 但是到林老那里去,我没有这个感觉,以为自己到他那里是交际去了,是讨好去了,或是去表现自己了,都不是。我去只是因为我很喜欢他,愿意和他谈天; 我觉得有很多地方他同我很谈得来。他是一个通达的人,从不拘泥于那种细微末节。 有一次,几位老人到《解放日报》社来玩,有徐老、吴老等,大家谈到屠格涅夫的书信集,这是一些情书。屠格涅夫在法国和他的房东,一个什么夫人产生了感情,可是两个人从来没有在一起住过,那个房东有丈夫。屠格涅夫经常到法国去租住在他们家里。老人们聊天,称赞这些信写得好。 后来,有人就说笑话了,说他们两个人究竟有没有夫妻关系,有没有男女的关系? 有人说,没有,他们完全是纯洁的恋爱,精神恋爱。另外的人就说,不可能没有,一定有。我问林老,他说:“唉,有或没有有什么重要呢?只要他们是真的恋爱。” 他的一生,他的工作,他的为人,有口皆碑;在战争岁月中的边区军民群众,在建国年代的党内党外的干部人民,都认为他是一个最完整的人,最和气的人,最能理解人的人。他的作风最平和,最民主。我虽然没有机会和他在一起工作,而且有很长时间,我和外界隔绝,和他不通信息,他后期的工作,生活,我一点也不了解。 一九八五年七月二十九日于首都医院
一个最完整的人是谁?丁玲 那是一九三六年初冬,
书竹随心过去
2024-12-05 09:0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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