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侃(约1151—?),字直夫,号拙轩,祖籍历阳(今安徽和县),后徙居江浙,南宋中后期官员、学者、诗人。其生平虽无详载于《宋史》,却因诗文与交游见诸同时代文献,在南宋文化圈中占有一席之地。
张侃出身官宦世家,父张祁为北宋末至南宋初名臣吕夷简后裔(一说与吕氏有姻亲),官至直秘阁、知抚州,以刚直著称。张侃承家学渊源,弱冠即入仕,历任溧阳尉、通判平江府(今江苏苏州)、知广德军(今安徽广德)等职,后官至尚书户部员外郎。其仕途虽无显赫政绩,却以清廉务实见称,《至顺镇江志》载其任地方官时“政尚宽简,民甚安之”。
他与南宋文人雅士往来密切,与陆游、杨万里、韩元吉等均有唱和。陆游曾赞其诗“清婉有致”,杨万里则称其文“简而有法”。尤为重要的是,张侃与朱熹、张栻等理学大家相交,虽未列名理学阵营,却受其影响,治学重“躬行实践”,反对空谈性理,体现出南宋中期学术融合的特点。
张侃工诗善文,其诗多写田园风光、日常感怀,风格清淡自然,偶有沉郁之思;文则长于议论,笔力劲健,于琐事见深意。《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评其《拙轩集》:“诗多近香山之率易,文亦不失为明白晓畅。”代表作如《池边》诗“小桃闲上锦鸠枝,半落残红入酒卮”,以白描见韵致;《跋范文正公帖》则借古抒怀,论及士大夫气节,可见其襟怀。

梅 时往来郊外十绝 其一 南宋 · 张侃
旧冬全未见梅枝,多是江南春讯迟。
今日相逢犹摘索,翠涛笺上写新诗。
首句“旧冬全未见梅枝”起得平实,却暗藏期待——冬日循例盼梅,偏是“全未”二字落空,江南的春信仿佛也跟着“迟”了脚步。寻常寻梅不得的怅惘,被次句“多是江南春讯迟”轻轻化开,不怨梅疏,只笑春懒,语气里漫出几分温软的调侃。
转机在“今日相逢”陡然而至。久候的梅枝忽然撞入眼帘,诗人却不急着赞叹,反以“犹摘索”状其态——大约是新绽的梅枝还带着点拘谨的紧致,像未完全舒展的绿绦,惹人忍不住轻折细赏。最妙在结句“翠涛笺上写新诗”:满树青碧的梅枝翻涌如涛,竟成了一方天然诗笺,诗人的灵思亦如泉涌,提笔便是“新诗”。
此诗妙在“慢”与“趣”。冬春时序的错位、寻梅不得的小憾、相逢时的惊喜,都被揉进“摘索”“翠涛”的细节里,不见刻意雕琢,只有郊野遇梅的真意。梅枝不仅是自然之景,更成了触发诗兴的媒介——当目光与梅色相触,平凡的日子便有了“笺上写新”的清欢,这正是古人“即景会心”的诗心所在。

梅 时往来郊外十绝 其二 南宋 · 张侃
蹋雪西村探古梅,一株寂寞为谁开。
不消弦管与弹压,自有骚翁时往来。
首句“蹋雪西村探古梅”破空而来,“蹋雪”二字点染出冬深访梅的清苦与执着——西村的古梅隐于雪色,需踏碎寒晶方能得见,已暗含一份朝圣般的郑重。次句“一株寂寞为谁开”陡生幽叹:古梅阅尽沧桑,独对空谷,那寂寞的绽放似在叩问知音,将梅的孤高与无人共赏的怅惘推至眼前。
然笔锋随转,“不消弦管与弹压”如拨云见日——古梅的美何须丝竹喧宾?它的清芬、它的苍劲,本就是天地间最本真的乐章,无需外物“弹压”(粉饰或烘托)。结句“自有骚翁时往来”更添暖意:“骚翁”既指诗人自己,亦代指历代爱梅之人,他们踏雪而来,以目光、以诗心与梅对话,让古梅的寂寞有了回响。
此诗妙在以“寂寞”衬“相知”。古梅的孤独不在无人见,而在有人懂——当“骚翁”们“时往来”,每一次探访都是对孤高的回应,每一次凝视都是精神的共鸣。雪地里的古梅与往来的诗人,共同写就了一段“寂寞者自有人识”的古典诗话,朴素中见深情,孤清里藏温热。

梅 时往来郊外十绝 其三 南宋 · 张侃
一冬多雪更多阴,问讯溪梅春未深。
等得春来花已漫,孤高不改岁寒心。
首句“一冬多雪更多阴”铺陈出压抑的背景:整季寒雪裹挟阴云,天地滞重如铁,连“问讯溪梅”的动作都似被寒气浸透——“春未深”三字,既是探问梅讯的踌躇,亦是冬春交替时特有的朦胧悬置,将盼春的焦灼与梅的隐而未发勾连成网。
转机在“等得春来花已漫”的跌宕:当春信终于漫染溪山,梅花却非零星点缀,而是“漫”山遍野泼洒成潮。这“等”字极富张力——冬日的漫长守望与春至的猝不及防碰撞,梅的绽放不再是被动应候,倒像是攒足了劲的生命宣言:任尔阴晴冷暖,我自按节而开。
结句“孤高不改岁寒心”如金石掷地,点破全诗题眼。“孤高”非拒春的孤傲,而是历经多雪多阴仍持守本真的定力;“岁寒心”更超越季节表象,直抵精神内核——梅的绽放从不为迎合春光,只为印证:纵使春潮汹涌,那份在严寒中淬炼出的清刚品格,始终是生命最不可移易的底色。
此诗妙在以“候”写“守”。冬春时序的辗转,最终都成了梅的品格注脚:所谓“孤高”,不过是“不改”二字的千钧之力——它教会我们,真正的坚守从不在喧嚣处显形,而在岁月淘洗后仍如初见的澄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