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5月,原水利部副部长、时任全国政协委员的刘向三到安徽亳州参加淮河水利会议。也是在出席会议期间,刘向三偶然听人说起,距离亳州大概15公里就是鹿邑,他一下子就想起来当年有个牺牲的老战友、原中央红军干部团连长云宗连就是鹿邑人。图|刘向三有着强烈愿望的刘向三当即驱车前往,幸运的是他这一趟并没有白跑,他很顺利的就查到了云宗连当年老家的住址。
那天下午三点多钟,吉普车在鹿邑县城的石板路上颠簸着。司机老张从后视镜里瞥见刘老部长握着牛皮笔记本的手在微微发抖,本子里夹着张泛黄的合影,那是1935年土城战役前夜,干部团在遵义城外拍的集体照。照片上二十多个年轻人,如今活着的只剩三个。
敲开云家老宅门环时,屋檐下的蜘蛛网被震得直晃悠。开门的是个系着蓝布围裙的中年妇女,听说来人是找"大爷爷",眼圈突然就红了。堂屋正中的八仙桌上摆着个木头相框,里头戴着八角帽的青年军官,正是当年带着刘向三趟过赤水河的云连长。谁能想到,这个在娄山关战役救过七名战友的神枪手,档案里只留下"1935年冬失踪"五个冷冰冰的字。
这事说起来真让人窝火。当年红军长征路上,多少像云宗连这样的好汉,说没就没了踪影。有的被白军俘虏就地活埋,有的受伤掉队冻死在雪山,更多是连个确切消息都打听不着。刘向三摸着相框边沿的裂痕,突然想起过草地时云连长省下半块青稞饼硬塞给他的样子。那会儿云宗连总说等革命胜利了要回鹿邑开个武馆,教娃娃们打形意拳。
堂屋西墙上挂着幅1983年补发的烈士证明,落款单位还是县民政局。云家侄子从里屋抱出个铁皮饼干盒,里头装着半截皮带扣、五发锈成疙瘩的子弹,还有张用油纸包了八层的欠条,1934年云宗连带队驻扎瑞金时,向老乡借了二十斤糙米。纸上的字迹被血迹洇开过,又被泪水泡得模糊。
看着这些物件,刘向三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错。这些年光顾着在水利图纸上画河道,怎么就没想到替老战友把这张欠条还了?云连长要是知道五十多年后还有人记得那张借据,准得用河南话骂他"信球"。屋外老槐树的影子斜斜爬上门槛,蝉鸣声里混着远处拖拉机的突突声。新时代的热闹和旧时光的遗物,就这么在1990年的夏天撞了个满怀。
要说这事儿最戳心窝子的地方,还是那些被时代巨轮碾碎的个体记忆。云宗连的侄子说,前些年县里修地方志,派人来问能不能捐点烈士遗物。可当他们听说云连长最高只当过连长,连张正经照片都没有,客套两句就走了。合着现在评个烈士,还得看生前官够不够大?那些没当上首长的、没活到授衔的,他们的故事就该烂在泥里?
吉普车返程时经过正在施工的涡河大坝,刘向三让司机特意绕到河滩。他抓起把混着蚌壳的泥沙看了半晌,突然跟秘书说:"明年清明,记得提醒我去瑞金找那个借米的老乡家。"夕阳把老人花白的鬓角染成金色,河风里飘来柴油和稻秧的味道。或许这就是历史的模样,轰轰烈烈的大工程下,总埋着些需要弯腰才能看见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