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市长的幸运色是绿色，让你们换成绿色牌匾是你们的荣幸。”

“云川市委的决定，也是你们这些人能质疑的？”

“乖乖回去都统一换成绿色牌匾！不换，就等着关门吧！’”

1

面馆老板老陈模仿着政府工作人员的语气，愤怒的跟刚回乡探亲在纪委工作的张启斓描述着那天去市政府反映情况时的遭遇。

张启斓静静地听着，放在桌下的手因为愤怒而不自觉地握紧。看着面前这碗之前最爱吃的牛肉面，香味虽然依旧，却再也勾不起他丝毫食欲。

这次回来，名义上说是探亲，实际上是上级指派他对云川市政府做个摸底调查。

车子刚驶入云川市，家乡的一切却让他感到陌生。街道还是那条街道，但整座城市触目所及，竟是一片统一的、毫无生气的绿色。

沿街所有商铺的招牌，无论经营的是餐饮、服装还是五金百货，清一色换成了墨绿或草绿的底板，配上或白或黄的方正字体。这诡异的统一感，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压抑。

就连街角那家市红十字会的募捐点，那本该鲜明夺目的红色十字，也被一块绿底白字的牌子取代，不伦不类，格外扎眼。不远处一家幼儿园，栅栏上活泼的卡通图案上方，也顶着一块沉重的绿色园名牌。

职业的敏感让张启斓立刻意识到，这绝非正常的城市美化。如此一刀切，背后必然有着强大的行政推力，甚至可能是权力的任性妄为。

他心中那份归家的闲适荡然无存，一股疑虑和隐隐的怒气开始升腾。他决定先去老地方吃个早餐，顺便探探情况。

记忆中的“老陈记面馆”，总是门庭若市，隔着半条街就能闻到骨汤的浓香，看到门口排起的长队。可今天，店门口冷冷清清，那块他再熟悉不过的、由老陈父亲亲手题写的红底金字招牌也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崭新的、绿底白字的塑料牌子，上面机械地印着“老陈记面馆”五个字。张启斓停好车，走进店里。店里只稀稀拉拉坐了三五个食客，店主老陈正靠在柜台边，望着门外发呆，那张平日里总是笑呵呵的圆脸，此刻写满了愁苦和疲惫。

“老陈，一碗招牌牛肉面，老样子。”张启斓出声招呼。

老陈回过神，看到张启斓，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哎呦，张……张领导？您什么时候回来的？”他忙不迭地迎上来，手脚却显得有些慌乱。

“刚回来。”张启斓在靠墙的老位置坐下，目光扫过空荡的店面，直接问道：“老陈，你这生意……还有外面这招牌，怎么回事？我看着怎么不对劲？”

一句话，戳中了老陈的痛处。他搓着手，在张启斓对面坐下，压抑着愤怒说：“张领导，您不知道，咱们云川，变天了啊！”

“就您走后没多久，市里来了个新市长。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就烧到了咱们这些商户的招牌上！”

“说是要搞什么‘城市风貌统一提升’，说绿色是……是他的幸运色，代表着生机与和谐！”老陈的语气里充满了荒谬感，“一纸命令下来，要求全市所有临街商铺、单位，牌匾必须统一规格、统一颜色，全部换成绿的！限期整改，不换的，就别想开门做生意！”

他指着门外那块绿牌子，声音哽咽：“您看看，您看看我这店！我爹当年亲手写的招牌，红底金字，多喜庆，多醒目！挂了二十多年，街坊邻居谁不认识？可现在……硬是被逼着拆了！换上了这、这……”他气得说不出完整的词。

“您知道街坊们都怎么说吗？”

“他们说我这店，看着就像……像是搞殡葬服务的！谁还愿意来吃面？触霉头啊！”

张启斓面色凝重。他想起一路看来，连幼儿园和红十字会都未能幸免，心中的怒火开始窜升。“你们就没联合起来去反映反映？这简直胡闹！”

“反映了！怎么没反映！”老陈握紧拳头，愤愤地说，“我们几十个商户，一起跑到市政府去，想讨个说法。可连门都没进得去！就被保安和几个凶神恶煞的工作人员给轰出来了！”

他们说：”市里的决定，也是你们能质疑的？乖乖回去整改！不整改，就等着关门吧！”

“这还不算完，”老陈压低声音，“有几个商户，死活不换，结果没过两天，店半夜就被人砸了！报警也没用，最后不了了之。大家这才明白，这是不换不行啊！”

最可恨的是，“这换招牌，还不是你自己随便找家店做就行。必须去指定的‘云川绿景广告公司’，用他们指定的材料！就那么一块破塑料牌子，要价是市面价的十倍还不止！我们这小本生意，哪经得起这么折腾？简直是扒皮抽筋啊！”

“指定的公司？”张启斓敏锐的捕捉到这个关键信息，出身询问，“知道什么来头吗？”

老陈茫然地摇摇头：“只知道来头很大，没人敢打听。”

张启斓听完，心里已经有了七七八八。他拍了拍老陈的肩膀：“老陈，别灰心，这事，我管定了。”

走出面馆，他摸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语气不容置疑：“帮我查一家公司，‘云川绿景广告’，我要知道它的所有背景信息，越快越好。”

挂断电话，他抬头望向市政府的方向。决定亲自去会一会这“绿色衙门”。

2

他深知，仅凭商户的一面之词和眼前的景象，还不足以形成完整的证据链。他必须亲自去一趟风暴的中心——云川市政府，亲眼看看这“绿色政令”是如何被推行，亲身体验一下商户们所遭遇的究竟是怎样的“官威”。

他换上一件半旧的夹克，扮成一个普通商户的模样来到了云川市人民政府信访办公室。

他走到“市容市政”问题接待窗口前。窗口后面，一位年轻的女办事员，正低头专注地玩着手机，鲜红的指甲在屏幕上快速滑动。张启斓注意到，就连她身旁的文件柜上，都贴着一小块绿色的标识。

“同志，你好。”张启斓用带着本地口音的普通话开口。

女办事员头也不抬，仿佛没听见。

张启斓加重语气，敲了敲窗口玻璃：“同志！”

她这才不耐烦地抬起头，眉头紧皱：“什么事？”

“我想问问，咱们市里这个统一换牌匾的事情。”

“按规定办就行了，”女人熟练地甩出一句，目光又回到了手机上，“文件和要求都公示了，自己去看。”

“我看过了，”张启斓耐着性子，“但我那店是婚纱店，绿色的招牌实在是寓意不好，能不能申请个特批，保留原样或者换个颜色？”

“特批？”女人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终于正眼打量了他一下，眼神里满是轻蔑，“你谁啊？市长亲戚？文件写得明明白白，全市统一，一视同仁！ 没有例外！”

“这不符合《行政许可法》和《个体工商户条例》吧？法律好像没规定招牌必须用什么颜色。”张启斓试图讲理，语气依旧平和，但话里的内容却让那女办事员脸色一变。

她“啪”地一声把手机拍在桌上，猛地站起身：“你什么意思？拿法律来压我？我告诉你，这是市里的决定，是王市长亲自抓的‘形象工程’！你懂什么叫大局吗？你个人的那点特殊，能比得上全市的整体形象？”

“让你换你就换！哪那么多废话！去指定的‘云川绿景’公司，按要求做，挂了就完事！再在这里胡搅蛮缠，妨碍公务，信不信我让你那店开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