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三年,早春。
应天府的宁静,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撕得粉碎。
一匹快马在青石板路上狂奔,马背上的人衣衫散乱,脸上写满了惊恐。
他是魏国公徐达府上的看门人,云奇。
他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冲向戒备森严的皇城,嘴里反复嘶吼着三个字:「有反状!」
宫门前的禁军长戈如林,瞬间将他拦下。

云奇被巨大的惯性甩下马背,重重地摔在地上。
他顾不上疼痛,手脚并用地爬向宫门,声音凄厉:「丞相胡惟庸要杀魏国公!就在今天!就在他家!」
嘶吼声像一道惊雷,在这座帝国的权力心脏,炸开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01此刻的丞相府,与云奇的狼狈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车水马龙,宾客盈门。
府邸的主人,当朝左丞相胡惟庸,正享受着他55年人生中最辉煌的时刻。
作为大明王朝的第一任,也是最有权势的丞相,他的权力大到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天下递到京城的奏章,要先送到他的中书省,由他过目、批阅,他觉得没必要的,皇帝朱元璋甚至都看不到。
官员的任免升黜,常常只是他一句话的事。
他喜欢这种感觉,喜欢这种将无数人的命运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感觉。
从一个濠州城不起眼的小吏,靠着攀附同乡李善长,再到抓住每一个机会向上爬,他走了太久,也忍了太久。
如今,他站在权力的顶峰,俯瞰众生。
只是他忘了,在这座权力的最高处,还有一双眼睛,一双从尸山血海里磨砺出来的、充满了猜忌与警惕的眼睛,在默默地注视着他。
那双眼睛的主人,是这个帝国的缔造者,朱元璋。
02一场针对开国第一功臣徐达的毒计,正在胡惟庸的脑中悄然成型。
徐达,是朱元璋最信任的战友,是从一个碗里抢饭吃的兄弟。
他也是朝中唯一一个能穿着便服,像家人一样出入皇宫,与皇帝对弈饮酒的人。
更重要的是,徐达手握兵权,威望震天,是他胡惟庸通向权力更高处,那张龙椅,最大的绊脚石。
这个绊脚石,必须搬开。
胡惟庸差人给徐达送去了一张精致的请柬。
理由无懈可击:相府后院的一口枯井,近日突然涌出了甘泉,清冽香甜,疑似天降祥瑞。
他想请德高望重的魏国公,一同前来观赏品鉴。
这是一个无法拒绝的邀请。
在相府厚厚的围墙之内,胡惟庸早已布下天罗地网,数十名刀斧手藏于两侧的厢房,只等徐达的马车一到,便立取其性命。
他相信,只要徐达一死,自己再用雷霆手段控制住京城兵马,那个高高在上的皇位,就离自己不远了。
他算好了一切,却唯独算漏了一个人。
一个他甚至都不会多看一眼的小人物。
03徐达府上的看门人,云奇。
他或许不懂什么叫“祥瑞醴泉”,但他从前来递送请柬的家丁那谄媚又紧张的眼神里,嗅到了一丝不安。
他或许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或许只是出于一个忠仆最原始的直觉。
他知道,丞相请国公爷去看的那口井,不是什么祥瑞之井,而是一口通往黄泉的陷阱。
当徐达的马车缓缓驶出府门时,云奇内心的恐惧达到了顶点。
他知道,如果他说错了,冲撞了丞相,自己会死无葬身之地。
可如果他说对了,而自己什么都没做,那国公爷就再也回不来了。
一瞬间,那份根植于心的忠诚,战胜了对死亡的恐惧。
他猛地冲向马厩,解开一匹最快的马,翻身而上,朝着皇城的方向,开始了那场决定无数人命运的生死狂奔。
他只有一个念头:快!再快一点!一定要赶在国公爷的马车抵达相府之前!
04应天府的街道上,两辆马车,朝着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奔赴着各自的终点。
徐达的马车不疾不徐,彰显着国公的威仪。
就在马车行至一个街口,离胡惟庸的府邸只剩一箭之地时,一队人马突然从旁边冲出,生生拦住了去路。
是宫里的禁军。
为首的宦官高声传下口谕:「皇上急召魏国公入宫议事,不得有误!」
几乎在同一时刻,皇城西华门外,狂奔而来的云奇被禁军的长戈死死拦住。
他因为跑得太急,一口气没上来,喉咙里嗬嗬作响,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情急之下,他伸出手指着胡惟庸府邸的方向,然后猛地朝着禁军的兵器,一头撞了上去。
鲜血,染红了冰冷的戈尖。
这个忠诚的仆人,用自己生命最后的力量,送出了最决绝的警报。
宫中,朱元璋听完侍卫的禀报,搀扶着刚刚被“截胡”回来、惊魂未定的徐达。
两位从濠州城一路走来的老兄弟,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后怕的寒意。

朱元璋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但眼神却冷得像一块万年寒冰。
他回头,对身边的亲信、锦衣卫指挥使毛骧,只说了一句话:
「去,把胡惟庸给咱绑来,咱要亲自问他。」
05这不是一场审判。
这是一场来自帝国最高统治者的,积蓄已久的怒火宣泄。
当胡惟庸被五花大绑地押到朱元璋面前时,他看到了站在皇帝身边的徐达,那一刻,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他跪在地上,语无伦次地辩解着,磕头如捣蒜,额头很快就血肉模糊。
但朱元璋没有给他任何机会。
「咱待你凉薄吗?」皇帝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人感到窒息。
「咱让你当丞相,把国事托付给你,你就是这么回报咱的?」
「你残害忠良,结党营私,咱都可以忍。」
「但你把主意打到咱的兄弟身上,你这是要反啊!」
最后三个字,朱元璋几乎是吼出来的。
他一脚踹翻胡惟庸,胸中的怒火如火山般喷发。
史书记载,从云奇告密,到胡惟庸伏诛,前后不过一天。
这位权倾一时的丞相,甚至没能等到第二天的太阳升起,就被匆匆处死,连同他的儿子,一同被斩杀于市。
雷霆之怒,干净利落。
所有人都以为,事情到此就该结束了。
但他们都低估了这位布衣天子的狠绝。
在朱元璋看来,胡惟庸的死,不是结束,而仅仅是一个开始。
06一场名为“肃清逆党”的血色风暴,席卷了整个大明朝堂。
朱元璋下令,穷究胡党。
他固执地认为,胡惟庸背后,一定隐藏着一个庞大的谋逆集团。
一时间,锦衣卫的诏狱里人满为患,凄厉的惨叫声昼夜不绝。
凡是与胡惟庸有过任何牵连的人,都成了“逆党”。
送过礼的,是逆党。
吃过饭的,是逆党。
是同乡的,是门生的,甚至只是称赞过他一句的,通通都是逆党。
这场恐怖的政治清洗,像一个巨大的绞肉机,疯狂地吞噬着生命。
案件前后持续了长达十年之久。
最终,包括开国元勋韩国公李善长、吉安侯陆仲亨在内,一大批公侯伯爵被牵连赐死。
被杀的官员及其家属,总计高达三万余人。
鲜血,染红了洪武朝的天空。
直到此刻,所有人才恍然大悟。
皇帝的目标,从来就不是一个胡惟庸。
他要借此机会,将那些曾经与他一同打天下,如今在他看来却可能威胁到皇权的功臣宿将,一网打尽,连根拔起。
07在用三万多颗人头铺就的血路之上,朱元璋终于亮出了他真正的底牌。
洪武十三年,正月。
在处死胡惟庸后不久,朱元璋向天下宣布了一个震动古今的决定:
废除自秦朝以来延续了一千六百多年的丞相制度。
撤销中书省,将相权拆分给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并规定六部直接对皇帝本人负责。
从此,君主大权独揽,皇权达到了中国封建社会的顶峰。
那张象征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宝座,被朱元璋亲手砸得粉碎,永远地扔进了历史的故纸堆。
他终于建立起了一个他心目中,最稳固、最安全的帝国大厦。
只是在这座大厦的顶端,只剩下他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
躲过一劫的徐达,从此更加谨言慎行,深居简出,数年后,也因病离世。
08许多年后,一个深夜。
已经白发苍苍的朱元璋,或许会独自一人,走在空旷的奉天殿里。
当他的目光扫过那个被永远空置的角落时,不知是否会记起,那里曾经摆放过一张属于丞相的桌案。
他是否会想起,那个叫胡惟庸的人,曾经如何恭敬地向他汇报工作,又是如何一步步走向野心的深渊。
他是否还会想起,那个叫徐达的兄弟,他们曾在月下对弈,也曾在鬼门关前相互扶持。
为了这至高无上的权力,他清洗了功臣,废除了宰相,将所有权力都牢牢抓在自己手中。

他赢得了整个天下,却也失去了所有的信任和战友。
皇权之路,注定孤独。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碾碎了无数的野心、忠诚与白骨。
最终,只在史书上,留下了一个孤独而决绝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