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的爆竹声还没散,贾府的嫡长女就呱呱坠地了。
长辈们乐坏了,一口咬定这孩子压住了年首,能保住家族一世的兴旺。

那时候的贾府看着还挺唬人,宁荣二公的余威还在,丹书铁券挂在那儿挺显眼,但内里的亏空早就藏不住了。
子弟们一个个骄奢惯了,压根没想着上进,家族的颓势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本来想,男儿们要是能争点气,或许还能挽回来。

但后来发现,那些公子哥除了吃喝玩乐,真没别的本事。
无奈之下,襁褓里的元春就成了贾府最后的王牌。
她牙牙学语时,听的不是启蒙读物,而是“光耀门楣”的念叨。
及笄之后,府里的女眷轮番上阵,教她跪拜礼仪,教她敛衽微笑,每一个动作都被打磨得符合宫廷规矩。

很显然,她不是被当成女儿养大,而是被塑造成了一件献给皇权的贡品。
从福星到贤德妃风光背后全是算计十五岁那年,一顶小轿把元春抬进了午门。
她回头望了一眼,父母趴在地上叩首,口称“臣”。
那一刻,元春心里应该很清楚,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宫里的夜晚比贾府长得多,也冷清得多。
她一开始只是个女史,每天替公主温书,常常忙到三更半夜,灯光照着砚台,星子都像碎银似的落了进来。
宫里的生存法则挺简单,要么沉默要么出局。

元春逼着自己学会了无声,走路没有声响,落泪藏在暗处,就连呼吸都得小心翼翼。
没想到这样的隐忍真换来了机会,御前试诗时,她一句“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讨得了皇帝欢心,直接被擢为才人。
再过一年,借着太上皇圣寿的由头,她又跳过九嫔,成了凤藻宫尚书,封了贤德妃。

这晋升速度看着吓人,可背后的门道谁也说不清楚。
她每升一次位,贾府就恰好能得到一次赏赐。
京营节度使的职位转给了王子腾,黛玉的父亲林如海也正好升了巡盐御史。

如此看来,这些“恰好”根本不是运气,而是一场明晃晃的政治交易。
元春的位份成了贾府攀附皇权的筹码,而她自己,不过是这场交易里最值钱的抵押物。
宫里的人都夸她性秉温恭,度娴礼教,可没人知道,她常常半夜惊醒,枕边放着一把冷透的剪刀。

那是她用来提醒自己不可失仪的物件,也是她内心焦虑的一点寄托。
省亲是鸿门宴秘密戳破生死局省亲的旨意下来时,贾府彻底疯了。
拆墙拓地,采买戏班,连树上都缠上了新绸子,花钱如流水一般。

这种铺张劲儿,看着就不像是好事。
元春在上轿前一夜,独自摸到体顺堂后的小佛堂,对着铜佛跪了一整夜。
她心里大概早就有了预感,这场省亲不是荣归故里,而是对她命运的最终判决。

凤舆出宫,隔着帘子她看到父母跪在路边迎接。
这一幕看着荣耀,实则透着刺骨的寒凉。
大观园里的繁华就像一场梦,她点了《长生殿》,听到“花钿委地无人收”时,眼泪比唱腔还先掉下来。

走到怡红院,看到弟弟宝玉在人群后踮着脚望她,她多想伸手摸摸他的辫梢,可最终也只是微微颔首。
半夜时分,銮驾要返宫了,她回头望了一眼,园门像一张要吞人的兽口,里面的灯火就是森森獠牙。
真正的致命打击,来自一次偶然的侍疾。

太上皇偶染微恙,皇帝亲自奉汤药,却让所有妃嫔都退到殿外。
元春因为掌管尚书记室,需要记录起居注,才被特旨留在暖阁。
夜深人静时,屏风后传来的父子对话,把她彻底打入冰窖。

皇帝和太上皇商量着,四王八公势力太大,京营还在他们手里,必须用椒房之宠夺走兵权,再慢慢剪除羽翼。
而贾史两家树大根深,元春就是拴住贾府的引绳,她安分便能缓贾府一死,不安分就是最好的口实。
这些话像锥子一样扎进耳膜,元春死死咬住手背,才没发出声音。

更让她崩溃的是,她发现自己月信已经三个月没来了。
那一夜皇帝醉后曾来过,她不敢不承恩。
怀孕的消息,在此时成了催命符。
孩子若是真的,将来可能被用来滴血验亲,成为钉死贾府的罪证。

若是假的,欺君之罪同样难逃。
毫无疑问,她已经走进了死胡同。
无奈之下,她决定冒险。
借着小太监李保忠出宫采办的机会,她把血书缝进香囊,让父兄赶紧裁撤产业,辞爵还乡,不然全族都得遭殃。

可这封救命信,半路就被内厂截获了。
皇帝看着血迹斑斑的绢帕,只说贤德妃操劳过度,神智昏乱。
第二天,凤藻宫就被围了起来,御医们轮流入脉,每一根银针都带着致命的寒意。

赐死前,皇帝特旨让她再点一出戏。
她选了《游园惊梦》,唱到“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时,腹内一阵绞痛。
御医给的安胎药,终究是提前发作了。

鲜血顺着素绢龙纹裙漫下来,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她挣扎着提笔,在墙上写下那首绝笔诗,之后便以头触柱,血溅在“贤德”二字上,艳得刺目。
她的死讯传到贾府时,正好是宝玉成亲的夜晚。
大雪纷纷扬扬落下,盖住了省亲时御笔亲题的“天仙宝境”。

贾母当场昏厥,王夫人哭到双目出血。
紧接着,政治清算就来了。
京营节度使被裁撤,史家两位侯爵被迫告老,王家的王子腾也暴卒在任上。
昔日的花柳繁华地,转眼就成了空壳子。
元春这一辈子挺可悲的。

从出生起就被当成家族的福星,实则是被推上祭坛的祭品。
她的椒房之宠,从来不是因为皇帝的喜爱,而是皇权用来牵制贾府的工具。
她早就看清了这一切,却无力改变。
那些看似风光的荣耀,到头来不过是悬在头顶的利剑,而她,只是那个最先被牺牲的、最清醒的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