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5年,我总在电话里对妈妈说“忙,回不去”。
直到那个春节,我瞒着母亲偷偷回家,想给她一个惊喜。
推开家门,客厅里觥筹交错,父亲与一众亲戚正热闹聚餐。
我轻声问:“爸,我妈呢?”
父亲放下酒杯,皱紧眉头,用一种看陌生人的眼神打量着我:“你是谁?”
01
腊月二十八,深圳的写字楼里依然灯火通明。
我盯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揉了揉发酸的眼睛。
手机屏幕亮起,是妈妈打来的第三个电话。
“小峰,订票了吗?三十晚上能到家不?”妈妈的声音透着期待。
我看了眼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叹了口气:“妈,我跟您说过了,今年项目赶进度,实在回不去。您和我爸两个人过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又不回?去年你也是这么说的。”妈妈的声音低了下去,“你爸身体不好,我想着一家人热热闹闹吃顿团圆饭……”
“明年一定回。”我打断她的话,语气有些不耐烦,“我这边忙着呢,先挂了啊。”
挂断电话后,我盯着手机屏幕发呆。
通讯录里,妈妈的号码上显示着六十七个未接来电。
这个月她几乎每天都打,从询问回家的车票,到叮嘱天气变化,再到絮叨家里的琐事。
我点开和她的聊天记录,全是她发来的消息。
“小峰,家里的腊肉晒好了,你最爱吃的。”
“天冷了,多穿点衣服。”
“你爸说想你了。”
我一条都没回。
同事小李路过我的工位,看了眼我的手机屏幕:“张哥,今年又不回家啊?”
“嗯,忙。”我随口应了一句。
“你这工作狂。”小李摇摇头,“我明天就飞回去了,一年就这么几天能陪父母。”
他走后,办公室里越来越空。
窗外的城市灯火璀璨,春节的气氛越来越浓。
我突然想起去年春节,妈妈在视频里红着眼眶说:“儿啊,你都两年没回来了。”
那时候我敷衍她说工作忙,实际上是和女朋友去了三亚。
手机又响了,还是妈妈。
我按掉,给她发了条消息:“真的回不去,您别打了。”
过了很久,她回了一个字:“好。”
就这一个字,让我心里突然涌起一阵说不出的难受。
我想起小时候,每次我在学校受了委屈,妈妈总会做一桌子好菜等我回家。
她不问我怎么了,只是默默地给我夹菜,说:“吃饱了就什么都过去了。”
我盯着那个“好”字看了很久,突然做了一个决定。
腊月二十九早上六点,我提着行李箱出现在深圳北站。
前一晚我连夜抢了最后一张高铁票,谁也没告诉。
我要给妈妈一个惊喜。
十二个小时的车程,我在车上翻看手机里的照片。
大多是工作照、应酬照,和父母的合影少得可怜。
最近的一张还是三年前,妈妈来深圳看我时,在锦绣中华门口拍的。
照片里她笑得很开心,但我注意到她的头发白了很多。
我放大照片,仔细看她的脸。
什么时候,妈妈的眼角有了这么深的皱纹?什么时候,她的背开始微微佝偻?
心里突然一阵刺痛。
下午五点,高铁到站。
我在县城最大的超市买了一堆东西:妈妈爱喝的茉莉花茶、爸爸爱吃的糖果、还有各种年货。
结账时,收银员笑着说:“买这么多,家里人一定很高兴。”
我也笑了:“是啊,给他们一个惊喜。”
打车到村口时,天已经黑了。
远远看见家里的灯亮着,我心跳得厉害。
想象着推开门的那一刻,妈妈看到我会是什么表情。
她一定会愣住,接着眼眶泛红,拉着我的手絮叨:“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我加快了脚步。
家里的院门虚掩着,里面传来说话声和碗筷碰撞的声音。
我推开门,院子里停着几辆车,都不是我认识的。
奇怪,家里来客人了?
我走到堂屋门口,里面的景象让我愣住了。
客厅里,大圆桌前坐满了人。
粗略数了数,至少十个。
他们正在吃饭,桌上摆满了菜,热气腾腾的,空气中飘着熟悉的红烧肉香味。
我看到了父亲,坐在主位上。
他旁边是二叔,对面是三姨,还有几个堂兄弟姐妹,以及一些不太熟悉的远房亲戚。
他们吃得热闹,有说有笑。
可是,妈妈呢?
我站在门口,提着大包小包,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餐桌上的人还没注意到我,继续聊着天。
“今年的鱼做得真好,老二你媳妇手艺见长啊。”三姨说。
“哪里哪里,还是大哥有口福。”二婶笑着回应。
父亲举起酒杯:“来来来,大家过年了,都喝一杯。”
众人纷纷举杯,气氛热烈。
我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爸。”我叫了一声。
餐桌上的说笑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齐刷刷转过头,目光落在我身上。
那些目光让我浑身不自在,因为里面没有惊喜,没有欢迎,只有陌生和警惕。
父亲放下酒杯,眉头皱了起来。
他盯着我看了几秒,缓缓开口:“你是谁?”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爸,我是张小峰啊。”我笑了笑,以为他在开玩笑,“我妈呢?怎么没看见她?”
父亲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看看我,又看看桌上的其他人,语气变得严肃:“你找谁?”
二叔也站了起来,脸色不善:“这谁啊?怎么进来的?”
我愣住了。
这不是玩笑?
“爸,您在说什么?”我的声音有些发颤,“我是您儿子啊,张小峰。我从深圳回来的。”
三姨指着我,声音尖锐:“这人是不是骗子?过年了专门骗老人的!”
“我不是骗子!”我急了,“这是我家!我在这住了二十多年!”
父亲站起来,走到我面前。
他比记忆中老了很多,头发全白了,背也驼了。
他仔细打量着我,眼神里满是困惑和疑虑。
“你认错人了。”他最终说,“我不认识你。”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
我掏出身份证,递到他面前:“您看,这是我的身份证!张小峰,三十三岁!”
父亲接过身份证,看了很久。
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照片是你。”他说,“但这不能证明什么。”
“那您看这个!”我翻出手机,找到和父母的合影,“这是我们一家三口的照片!”
我把手机递给他。
照片是三年前拍的,我和爸妈站在一起,背景是深圳的锦绣中华。
父亲盯着照片看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想起来了。
可他摇了摇头,把手机还给我:“这照片是P的吧?现在技术这么发达,P张照片很容易。”
“P的?!”我几乎喊了出来,“爸,您在说什么啊!”
表哥从座位上站起来,掏出手机:“大伯,我报警吧。这人来历不明,说不定是什么骗子。”
“不要报警!”我冲过去,“我真的是张小峰!这是我家!”
我指着客厅的摆设:“您看,那个瓷瓶是妈妈最宝贝的,是她娘家带过来的嫁妆!那边墙上的裂缝,是我十岁那年踢球踢的!还有电视柜上那盆绿萝,是妈妈五年前种的!”
我一口气说了一大串,所有细节都对得上。
餐桌上的人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父亲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长叹一口气:“就算你知道这些,也不能证明什么。”
“那我还能证明什么?!”我几乎崩溃,“爸,您到底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我带您去医院看看!”
“我没病。”父亲说,语气很平静,平静得可怕,“我很清楚,我这辈子没有儿子。”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砸在我心上。
“什么叫没有儿子?!”我的声音在发抖,“那我是谁?!”
父亲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我,眼神复杂得让人看不懂。
二叔走过来,按住我的肩膀:“小伙子,你是不是认错了?我大哥确实没有儿子。你找错人了。”
“我没找错!”我甩开他的手,“这就是我家!你们到底在搞什么?!”
我冲到墙边,指着挂在那里的全家福:“您看!这张照片!这是我们全家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那张照片。
照片是十年前拍的,过年时在照相馆拍的。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妈妈特意穿了新衣服,爸爸也刮了胡子。
可是,当我仔细看那张照片时,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
照片里,有父亲、二叔、三姨、堂兄弟姐妹……十一个人,笑得很灿烂。
但是,没有我。
照片里没有我。
我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再看,还是没有。
“这……这不可能……”我喃喃自语。
父亲走到我身边,声音低沉:“你看清楚了?”
我转过头看他,脑子里一片混乱:“这照片……为什么没有我?是不是挂错了?”
“没挂错。”父亲说,“这就是我们家的全家福。”
“那我呢?!我在哪?!”
父亲没有回答。
他回到座位上,从抽屉里拿出一本户口本,翻开,递给我。
我接过户口本,手在颤抖。
户口本上,户主:张建军。
家庭成员:张建军、王秀珍。
只有两个人。
“王秀珍是谁?”我问。
“我老婆。”父亲说。
“那……那我妈呢?我妈叫李慧芳啊!”
父亲摇摇头:“我不认识叫李慧芳的人。”
我脑子里嗡嗡作响。
这一切太荒诞了,像做梦一样。
我又翻出手机,想找更多证据。
通讯录里,妈妈的号码还在。
我当着所有人的面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没人接。
再打,还是没人接。
第三次,电话那头传来机械的女声:“您拨打的号码已停机。”
停机了?
我看着手机,大脑一片空白。
“你到底是谁?”父亲又问了一遍,“你来我家干什么?”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说不出话来。
二叔上前一步:“大哥,要不真的报警吧?这人说不定有问题。”
“等等。”父亲摆摆手,他盯着我,“你说你妈叫李慧芳?”
我点头:“对,李慧芳。她今年五十九岁,最爱喝茉莉花茶,最拿手的菜是红烧肉。她……”
我话还没说完,父亲的脸色突然变了。
他的脸煞白煞白的,嘴唇哆嗦着,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
二叔扶住他:“大哥,你怎么了?”
父亲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我,眼眶慢慢红了。
三姨捂住嘴巴,声音发颤:“不会吧……”
“什么不会?”我急切地问,“到底怎么回事?我妈呢?她在哪?”
餐桌上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气氛突然变得很诡异。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说话。
父亲扶着桌子,慢慢坐下。
他的手一直在抖。
过了很久,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你说的那个李慧芳……她……”
他顿了顿,抬起头看我,眼泪流了下来。
“她五年前就走了。”
02
我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什么叫走了?”我的声音发飘,“她去哪了?”
父亲低着头,没有回答。
二叔叹了口气,三姨转过身去。
整个客厅里,只有我一个人还站着。
我环顾四周,看着这些熟悉的摆设,熟悉的家具,熟悉的味道。
这是我的家。
我在这里长大,在这里度过了二十多年。
可现在,所有人都说不认识我。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我的声音拔高了,“五年前?不可能!我上个月还跟我妈通过电话!”
我举起手机,翻通话记录给他们看:“您看!这是我妈的号码!我们经常联系!”
二叔接过手机看了看,又还给我:“小伙子,这个号码……现在已经停机了。你刚才自己也打过了。”
“那是因为欠费了!”我急辩道,“可能她忘记充值了!”
“忘记充值?”三姨突然转过身,眼眶红红的,“五年了,一直忘记充值?”
我愣住了。
五年?
为什么所有人都说五年?
“我不信。”我摇着头,“我要找我妈。她一定在哪里。”
我冲出客厅,在房间里翻找。
主卧、次卧、厨房、卫生间,每个角落都找遍了。
妈妈的东西还在。
她的衣服挂在衣柜里,她的化妆品放在梳妆台上,她的拖鞋摆在床边。
一切都像她刚出门一样。
我抱着她的衣服,闻到熟悉的洗衣液味道。
“妈……”我喊了一声,声音哽咽。
父亲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
他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你先冷静一下。”他说,“我们好好谈谈。”
我被他带回客厅。
餐桌上的菜已经凉了,其他人都坐着,没人动筷子。
父亲给我倒了杯水:“喝点水,慢慢说。”
我接过水杯,手抖得厉害,水洒了一半。
“你说你叫张小峰,三十三岁,在深圳工作?”父亲问。
我点头。
“那你爸爸叫什么?”
“张建军。”我看着他,“就是您。”
父亲沉默了一会:“我确实叫张建军。但我没有儿子。”
“为什么?!”我几乎吼出来,“为什么您一直说没有儿子?!我就在您面前!”
“因为……”父亲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你不是我的亲生儿子。”
这句话像晴天霹雳。
我呆呆地看着他,大脑完全宕机了。
“什么意思?”我机械地问。
二叔站起来:“大哥,你……你要说了?”
父亲点点头,声音很低:“该说了。瞒不住了。”
他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歉疚和痛苦:“你确实在这个家长大,但你不是我亲生的。三十三年前,是李慧芳把你捡回来的。”
“捡回来的?”我重复这几个字,觉得格外荒谬。
“对。”父亲说,“那年她在路边捡到你,当时你才三岁,哭得撕心裂肺。她等了很久没人来找,就把你带回了家。”
我摇头:“不可能,这不可能……”
“她一直想要个孩子。”父亲继续说,“但我们结婚十年了,她一直没能怀上。那时候我在外地打工,她一个人在家很孤单。捡到你之后,她就把你当亲儿子养。”
三姨插话:“当时我们都劝她,让她报警或者送到福利院。可她说什么都不肯,说这是老天爷赏给她的孩子。”
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三岁被捡到?
那我之前的记忆呢?
我的亲生父母呢?
“那我的亲生父母呢?”我问。
父亲摇头:“不知道。慧芳找过,也报过警,但一直没找到。后来,她就决定自己养你。”
“那您呢?”我看着父亲,“您当时知道吗?”
父亲叹气:“我半年后才回来。回来就看到家里多了个孩子。她跟我说是捡的,求我让她养着。我当时很生气,我们吵了很多次。”
“那后来呢?”
“后来……”父亲的声音更低了,“后来看她那么喜欢你,我就默许了。但我提了一个条件:不能让家里人知道。”
二叔接过话:“所以他们搬到县城去住了。每年过年过节才回村里一趟,而且从不带孩子回来。我们当时还奇怪,以为他们在外面过得不好,不想让我们看笑话。”
原来是这样。
我突然想起来,小时候确实很少回村里。
每次过年,爸妈都说在县城过。
偶尔回村里,也是他们两个人,从不带我。
我以为是因为路途遥远,或者他们不想让我受累。
原来,是怕被人发现。
“那这些年……”我的声音很轻,“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你们的亲儿子。”
“慧芳不想让你知道。”父亲说,“她说你就是她的儿子,永远都是。她对你很好,比对亲生的还好。”
我想起妈妈对我的点点滴滴。
她确实对我很好,好到我从来没怀疑过。
“五年前,她查出了癌症。”父亲的声音哽咽了,“晚期。她走得很快,不到半年就……”
他说不下去了,用手背擦了擦眼睛。
我呆坐着,脑子里全是妈妈的样子。
五年前,妈妈去世了?
可这不对啊,我明明记得,我们一直有联系。
她经常给我打电话,发微信。
上个月她还问我春节回不回去。
“不对。”我站起来,“你们肯定搞错了。我妈没有死。她一直在跟我联系。”
我翻出手机,打开和妈妈的聊天记录。
“您看!这是她上个月发的消息!”
我把手机递给父亲。
可是,当我自己低头看时,愣住了。
聊天界面里,全是我自己发的消息。
“妈,我这周很忙。”
“妈,天气挺好的。”
“妈,工作还行。”
密密麻麻,全是我一个人的自说自话。
对方没有任何回复。
一条都没有。
我往上翻,翻到五年前。
最后一条对方发来的消息,停留在五年前的春天。
“小峰,妈妈想你了。”
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了。
我的手开始剧烈颤抖。
手机从手里滑落,掉在地上,屏幕碎了。
“这……这怎么可能……”我喃喃自语。
父亲弯腰捡起手机,看了一眼,又还给我。
他的眼眶红了:“你一直在给她发消息。五年了,一直在发。”
“可是她明明给我打电话了!”我突然想起来,“她经常打电话!上个月还打了!”
“那个号码五年前就停机了。”二叔说,“没人给你打过电话。”
“不可能!”我冲到通话记录界面,“您看!这么多未接来电!”
我举着手机给他们看。
屏幕上确实显示着很多未接来电,来电显示都是“妈妈”。
可是,当父亲接过手机仔细看时,他摇了摇头。
“这些通话记录……都是你打出去的。”他指着屏幕,“没有一个是打进来的。你看,全是呼出,没有呼入。”
我抢过手机,仔细看。
他说得对。
通话记录里,全是我拨出去的号码。
一个接一个,有时候一天打十几个。
但没有一个是打进来的。
这五年来,我以为妈妈经常给我打电话,经常发消息,经常关心我。
可实际上,是我一直在给一个空号打电话,一直在给一个不会回复的号码发消息。
我一直在自言自语。
“这不对……”我抱着头,“一定是哪里出错了……”
三姨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孩子,你可能需要去看看医生。”
“我没病!”我甩开她的手,“我很清楚!我妈还活着!她只是暂时联系不上!”
我冲出门,在院子里疯狂翻找。
院子角落堆着一些旧家具,我记得妈妈的东西可能放在那里。
我翻开一个旧箱子,里面是一些照片。
我拿起照片,一张一张看。
照片里有父亲和一个女人,那应该就是妈妈。
但照片里没有我。
每一张都没有。
有他们两个人的合影,有他们和亲戚的合影,有他们在各地旅游的合影。
就是没有我。
我疯了似的翻找,把所有照片都倒出来,铺满了地面。
几十张照片,没有一张有我。
不对,等等。
我突然看到一张特殊的照片。
照片里,妈妈抱着一个小男孩,那个男孩大约四五岁,穿着蓝色的衣服,笑得很开心。
这是我!
我记得这件衣服,我记得这个场景。
我捡起照片,冲回客厅:“您看!这是我!”
父亲接过照片,看了很久。
他的表情越来越古怪。
“这确实是慧芳。”他说,“但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就是我啊!”我急切地说。
“不。”父亲把照片凑近了看,“这孩子的脸……跟你不太一样。”
“怎么可能?我记得很清楚!”
我抢过照片仔细看。
照片有些模糊,是用老式相机拍的。
小男孩的五官看不太清楚。
我努力辨认,想要证明那就是我。
可是,越看越觉得奇怪。
那个孩子的眼睛,好像比我的大一点。
鼻子的形状,也好像不太一样。
“这……”我的声音颤抖起来,“这不是我?”
父亲摇头:“我不知道这是谁。照片背面有字。”
我翻过照片。
背面用钢笔写着一行字:“小宝,三岁,一九九四年春。”
一九九四年春。
我是一九九四年出生的。
如果这个小宝三岁,那就是一九九七年的照片。
而我,应该已经三岁了。
“小宝是谁?”我问。
在场的人都摇头。
“不知道。”父亲说,“可能是慧芳以前认识的孩子吧。”
我盯着照片里的妈妈。
她笑得那么开心,抱着那个孩子,眼神里满是温柔和爱意。
可那个孩子不是我。
那我呢?
那个时候的我在哪里?
03
我把自己关在次卧里,坐在床上发呆。
窗外传来鞭炮声,有人家开始放烟花了。
春节到了,万家团圆的时刻。
可我觉得自己像漂浮在半空中,不知道该落在哪里。
妈妈去世五年了。
这五年来,我以为和她保持着联系,以为她还在那个老地方等我回家。
可实际上,她早就不在了。
而我,竟然完全不知道。
我拿起手机,又翻开和“妈妈”的聊天记录。
五年的记录,全是我一个人在说话。
“妈,今天加班到很晚。”
“妈,深圳降温了。”
“妈,升职了,以后能多寄钱给您。”
“妈,想吃您做的红烧肉了。”
每一条都是我发的。
对方从来没有回复过。
我怎么会没发现呢?
我仔细回想。
这五年来,我确实经常给妈妈发消息,也经常给她打电话。
但她的号码一直打不通,我以为是她手机坏了,或者信号不好。
至于消息,我发完就不管了,从来没注意过她回没回。
因为我太忙了。
忙着工作,忙着应酬,忙着在这个城市站稳脚跟。
我以为只要偶尔发个消息、打个电话,就算尽到了儿子的责任。
我从来没想过,那个号码的另一端,早就没有人了。
敲门声响起。
“小峰?”是父亲的声音,“开门,我们谈谈。”
我打开门。
父亲端着一碗面进来,热气腾腾的。
“先吃点东西。”他把面放在桌上,“路上累了吧。”
我看着那碗面,突然想哭。
面条是妈妈做的那种手擀面,上面卧着一个荷包蛋,还撒了点葱花。
“这面……”我的声音发哑,“谁做的?”
“我做的。”父亲说,“慧芳以前教过我。”
我端起碗,吃了一口。
味道和记忆中一样。
“爸。”我放下筷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为什么一点都不知道妈去世的消息?”
父亲在床边坐下,沉默了很久。
“她走的时候,我想联系你。”他说,“但你那时候刚换工作,号码换了,我找不到你。”
“我换号码了?”
“嗯。五年前,你说公司给配了新号码,把旧号码停了。”父亲说,“慧芳当时想记下你的新号码,但她已经病得很重,记不住了。”
我愣住了。
五年前,我确实换过号码。
当时是公司统一配的工号卡,我为了省钱,把原来的号码停了。
新号码发给了父母。
至少我以为自己发了。
“可是您有我的新号码啊。”我说。
父亲摇头:“没有。我一直用的是你旧号码。你换号之后,我再打就打不通了。”
“那我微信呢?我们不是有微信吗?”
“慧芳不会用微信。”父亲说,“她只会打电话,发短信。你走之后,她每天都守着手机,等你的消息。”
我脑子嗡嗡作响。
“等等。”我说,“我明明记得我把新号码告诉妈妈了。我发短信了。”
“发到哪个号码?”父亲问。
我翻出手机,找到那条短信。
“发到……”我看着屏幕,话说不下去了。
那条短信,发到了旧号码上。
我以为自己换了新号码,第一时间通知了妈妈。
可实际上,我把新号码发到了她的旧号码上。
而那个号码,她早就不用了。
所以她从来没收到。
“这不对……”我摇着头,“她的号码一直都是那个。从我记事起就是那个号码。”
父亲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你记得的那个号码,是慧芳的号码。”他说,“但五年前,她病重住院,手机丢了。出院后我给她买了新手机,办了新号码。”
“那旧号码呢?”
“没人用了,自动注销了。”
我彻底说不出话了。
原来是这样。
妈妈换了新号码,而我不知道。
我以为自己还在和她联系,实际上我一直在给一个空号发消息。
而她,拿着新号码,等不到我的任何消息。
“她临走前一直念叨你。”父亲的声音有些哽咽,“她说,小峰怎么不给我打电话了?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他生气了?”
我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
“我跟她说,你工作忙,可能顾不上。”父亲继续说,“她就每天等,等你打电话,等你发消息。可是一直等不到。”
“后来呢?”我的声音在颤抖。
“后来她走了。”父亲的眼眶红了,“走的时候还在说,让我一定要找到你,告诉你她走了。”
“可是您没找到我。”
“对。”父亲点头,“我不知道你的新号码,微信也联系不上。我去深圳找过你,但你说的那个公司,我问了很多地方都找不到。”
“因为我那时候又跳槽了。”我说。
我突然想起来,五年前我确实换了工作。
当时为了一点薪资差距,从一家公司跳到另一家。
新公司和旧公司不在一个区,父亲去旧公司找,当然找不到。
“我后来也想过通过其他方式找你。”父亲说,“但我一个老头子,不会用网络,也不知道怎么找人。就这样,一拖就是五年。”
五年。
妈妈去世五年了,我竟然完全不知道。
“那葬礼呢?”我问,“总有葬礼吧?”
“办了。”父亲说,“在县城办的。来的都是她那边的亲戚,还有一些邻居。”
“为什么不在村里办?”
“她说不想麻烦村里人。”父亲叹气,“其实是因为你。她怕村里人问起你,问她那个养子为什么不来送她最后一程。她不想让你被人指指点点。”
我抱着头,眼泪止不住地流。
“她到最后还在护着我……”
“嗯。”父亲说,“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着你成家立业,过得好好的。”
我想起来,五年前,妈妈确实给我打过几次电话。
那时候我在忙着适应新工作,接到陌生号码就挂了。
我以为是推销电话,从来没想过可能是妈妈。
如果那时候我接了,是不是就能见她最后一面?
是不是就能听到她想说的话?
我坐在床上,整个人都在发抖。
外面,二叔三姨他们已经重新坐回餐桌,但气氛很安静,没人说话。
父亲站起来,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先休息会儿。有些事情,我们明天再说。”
“等等。”我叫住他,“还有一件事我不明白。”
“什么事?”
“您刚才说,我不是您的亲生儿子。”我看着他,“那这些年,您为什么还把我当儿子养?”
父亲沉默了很久。
“因为慧芳。”他最终说,“她那么喜欢你,我不忍心看她难过。”
“仅仅是因为这个?”
“也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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