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贤亮小说里的民歌欣赏(上) 吴 声/文 张贤亮的小说虽然大部分是写他所经历的苦难生活,但作品整体充满乐观思辨的精神风格,其中常有大段精妙绝伦的风景描写,精辟深刻的哲学思维,细致入微的人性剖析,入木三分的幽默调侃,即使反复咀嚼仍不觉乏味,这是他超越时代、超越其他作家的独到之处。 除此以外,张贤亮的小说还有一个让人回味无穷的特别之处,就是部分小说穿插了西北民歌,读者边阅边吟边品,恰如歌的行板,似有袅袅余音,给作品苦难的主色调增添了不少亮丽的彩素。其民歌主要出现在《绿化树》、《男人的一半是女人》和《青春期》等作品中,按种类有河湟花儿、宁夏道情、信天游和内蒙古“二人台”等。 《绿化树》开篇不久,章永璘跟着车把式海喜喜的马车,走在劳改农场荒凉的大路上。一股龙卷风卷起黄沙,象一根顶天立地的柱子快速地旋转乱跑,几只山鹰在头顶“嘹嘹”地盘旋着。一直沉默抑郁的车把式海喜喜突然发出一声悠长而高亢的歌声: 哎—— 打马的鞭儿闪断了哟奧! 阿哥的肉呀, 走马的脚步儿乱了; 二阿哥出门三天了呀, 一天赶一天远呀——了! 祁连山下,贺兰山旁,黄河岸边,“天似穹庐,笼罩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他歌声高亢中带着压抑的沉闷。在“哟奧”“呀”“了”这样的尾音上颤动不已,又急转直下,带着呻吟似的沉痛。这种曲调属于“河湟花儿”,是广泛流行于甘肃、青海、宁夏黄河、湟水沿岸的一种高腔民歌。海喜喜又用他那独特的嗓音唱到: 哎—— 扑灯的蛾儿上天了哟奧! 阿哥的肉呀。 蛤蟆蟆入了个地了, 前半夜想你没睡着呀! 后半夜想你个亮呀——了! 这是一首浓烈的情歌。他把“了”唱成“留”音,把“没”唱成“姆”音,歌声和旋律让人震撼和回味。这些歌词类似于中国古代诗词中“比、兴”的修辞手法,借物及人,触景生情,委婉表达对心爱姑娘的爱慕思念之情。特别是“阿哥的肉呀”那句热烈颤抖的歌声,可以说世界上没有哪一个民族的情歌有如此大胆、豪放、雄奇、剽悍不羁。 海喜喜为什么唱得如此忧伤?阅读《绿化树》后面的章节我们就知道,海喜喜深爱着马缨花,可是马缨花却看不上海喜喜,说他是个“没起色的货”,本来学过经当过满拉可以当阿訇的,他却喜欢满世界跑着受苦。马缨花内心里还是喜欢念书人,遇到章永璘这个知识分子“老右”后,她就从关心、好感到最后爱上了他,章永璘就成了海喜喜的情敌,直到有一天他们进行了一场生死决斗,章永璘打胜了。章永璘更加赢得了马缨花的芳心。 章永璘到农场后,他第一次跟几个妇女一起劳动,马缨花就对他表示了关心和帮助。几个妇女互相开着玩笑,有一个妇女调皮地哼哼唧唧地唱起来: 尕妹妹的个大门上就浪三趟吔, 不见我的尕妹子好呀模样呀! 马缨花笑着,骂着。一会儿她又轻轻地唱道: 我唱个花儿你不用笑, 我解了心上的急躁。 我心里急躁我胡喝呀, 哎!——你当是我高兴得唱呢! 马缨花唱的这个曲调也属于“河湟花儿”。这里“急躁”是“烦恼”的意思,“喝”在此处当“唱”字讲。她唱的和海喜喜又有所不同,旋律起伏较小,尾部结束音向上作纯四度和大六度滑进。她的嗓音带有几分纯粹的野性的美,声调里有一种希望在颤抖,她漫不经心地低着头,若有所思地表现了凄恻动人的情愫。 原著中张贤亮写出了这些“花儿”的音谱旋律,表明他是精通音律的,他或许是听过这些“河湟花儿”的。我反复琢磨和哼唱着这些“河湟花儿”,那该是多么优美和直击人心的民歌啊!如果今天有人把它谱成曲子并演唱出来,那一定是很有价值的一件事。 一天,章永璘到马缨花家里吃饭,她拍着尔舍轻声唱道: 金山(么)银山(的)山对(哟)山, 层层(哟)叠叠的宝山。 望(么)别人成双(是)我孤单, 阿哥(么哟)活下的可怜。 白崖(么)头上的鸽子(哟)窝, 你看是(呀)公鸽嘛母鸽。 我一晚上想你(是)睡不(呀)着, 天上的星星(哈)数着。 这一段仍是“河湟花儿”。马缨花歌声里表达的爱情,是直率的、明朗的、粗犷的,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激情。其中的情意犹如旷野的风,叫人难以抵挡。她向章永璘嫣然一笑,她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娇羞的表情,两颊红扑扑的。那是无法抵御的爱情! 海喜喜要走了,马缨花不爱他,她爱的是章永璘。一种压抑的、苍凉的歌声从他胸腔中徐徐地响了起来: 甘肃嘛凉州的好吃(呀)喝, 为什么嘴脸儿坏了? 嘴脸儿坏了我知(呀)道: 尕妹妹把我害了! (2024年11月写于阅海轩) (未完待续)
张贤亮小说里的民歌欣赏(上) 吴声/文 张贤亮的小说虽然大部分是写他所经历
杨森林文化
2024-11-16 11:4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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