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后，分配到这家医院快半年了。。中药房里的空气里，弥漫着檀香混着当归的苦味，趁着闲时，我在读老师的那本《黄帝内经》读书札记。 "小王，把当归须子筛三遍。"陈老师正在兑方，头也没抬嘱咐我说。他的背略显，同事小张在碾药，只有我是闲人。 我捧着不锈钢i筛子，看那些枯树根似的药材簌簌落下，心里有几分不情愿。在中医药大学读了五年书。没想到在中药房修制筛药。陈老师干了半辈子中医师仅有初级职称，卫生局特批的"民间中医传承教学"牌子在门楣上已经泛着铜绿i 胀医生腋下夹着一本铝制的病历夹，溜溜哒哒来到药房。静静的看着老师校方。学生对兑完药，老师都要在一大堆饮片逐一校队一遍，无误后签字。 张医生见老师校校完方子，打开病历夹对老师说“三号床哮喘入院三天，小青龙汤主之随症加减，效果显，今天查房自述效果不显。老师嘱 枇“杷叶一定要经霜的。治痰先治气，三剂后应重加芪，术"。 他忽然抓起我筛好的当归须凑到鼻尖，皱纹堆叠的眼角猛地抽搐："筛了五遍？" 我确实没数筛了几遍，立刻脸红耳赤。课本上说当归须筛五次去杂质，可老师凭嗅觉就能识破我的自作聪明。陈老师把整筛药末倒回石臼："当归走血分，多筛两遍把香气泄了，减弱走窜之力。中药通过修制，炮制能改变药性，影响药效。万不可偷工懈怠。"说得我无地自容。 我们离开药房刚回到诊室，门就被撞开。两个男人架着个姑娘冲进来，她脖颈，颜面泛着大片红云般潮红i，手指死死抠着喉结下方三寸的位置，明显呼吸困难，喉咙i里发出拉风箱似的哮鸣。 "陈大夫！小棠在舞蹈室突然喘不上气......"穿条纹衫的男人急得跺脚，"救护车堵在中山路，耽误了好长时间了！" 我条件反射般带起口罩，准备接诊，却无从下手。这时老师走近诊断床，先观查了一下，然后诊断脉象。他枯瘦的手指切脉，同时望面，观舌， 陈老师转望了我一眼，嘱咐，准备先针刺。急则治标，接着点刺少商穴，合谷穴，暗红的从少商穴挤出来的血是暗红色，姑娘喉咙里咕噜一声，立马呼吸如常，面部，颈部潮红立褪。 老师一脸平静，示意我准备处方，"木蝴蝶i三钱，胖大海要撕碎”。陈老师捻着针尾，侧脸说道，"这是合欢花i粉过敏”。 条纹衫男人张着嘴点头，老师抬起患者的手指，给展我示了一下，我这才注意到患者指甲盖上有隐隐的横纹。少商穴属手少阴肺经井穴，点刺放血可泻肺热。老师这是由花粉引起的急性过敏。俗称“红云风”。老师处理完，又开了几副药患者就离开了。 一天下来，我若有所思，我独自呆在药库，看着药柜上三百个黄铜拉环心里有些许感慨，眼光落到那本泛黄的诊疗手札。蝇头小楷记录着光绪年间某次喉闭急症，症状与今日如出一辙。最后一页夹着片干枯的合欢i花瓣，墨迹在旁边批注：风动木摇，当取金气肃杀之象。老师三代从医，非常谦逊，从不以名医自傲， 我记起老师说过，"我十五岁跟着父亲尝百草，川乌毒性发作时咬烂了三床棉被。" 我摸出口袋里的听诊器，感受那金属听头的冰冷，看着灯光下泛着冷光。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而此刻门诊的雕花门楂正在晚风里吱呀摇晃，像一扇正在打开的、通往另一个医学宇宙的大门。五年时光啃的书本能压断床，可在实践中显得那么局促，那么机械。中医之精髓在于传承不仅是枯燥的理论说教，更是心传口授的明智开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