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我带了一些五芳斋威鸭蛋和粽子去看望桂叔。 桂叔是我插队时的邻居。作为泥水匠的他有一双极灵巧的手,石灰水泥、砖头瓦片到了他的手里,就像有灵性似的,由着他方圆曲直随心所欲,组合成一个个又美又坚固的建筑体。无论是砌墙、糊壁、盖屋顶他的活总是特别出色。桂叔打灶更是在当地出了名,从大灶到小风炉。 可是桂叔的手又十分笨拙,好好的鱼肉蔬菜、五谷杂粮,经他的手烧煮,不但失去了食物本来的鲜香,甚至还会半生不熟,让人无法下咽。别人可以不去吃桂叔煮的饭菜,他自己却不行。因为他一家就他一个人。除了自己,没人做饭给他吃。 四十年前,我们这些知青最怕的是“双夏”。“双夏”即夏收夏种,在短短的二十来天时间里,要把所有的早稻都收割上来,又要把所有的晚稻苗全插种下去,这是一个极艰巨的任务。古人说,“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 然而,“双夏”开始了,桂叔却总是喜洋洋的。这是为什么呢?原来,在这段日子里他可以吃到现成饭了。生产队里每年“双夏”都办食堂,以尽可能多地解放出各个家庭里的辅助劳力到田间来。食堂里“粒粒会爬”的蒸米饭,固然是非常的耐机,但食堂里唯一的“佳肴”——难得一见油花的冬瓜虾皮汤却让人不敢恭维。 好在多数农民家里都另外备有“割稻下饭”,不是带鱼丝烤就是羊尾威算,有的还能拿出黑不溜秋的乌贼蛋来。可是,桂权呢?单是这做开供应的冬瓜虾皮汤已经让他心满意足了——他平时哪里吃得到这样有滋味的菜? 桂叔人好,能帮我们的地方他都会照看着,所以我离开农村后仍会常去看望他。日子过得快,眼看着他上半百、过花甲、逾古稀,他那间平房里也逐渐有了电扇电话电视机等,但是,就这一点仍没能改善—他的一日三餐还是得不到保障。 日渐老迈的他不但仍不善于炊事,甚至更倦怠此事了。因此,每次去他家,总看到桌上不是只有几个无精打采的熟土豆,就是剩半碗霉气十足的蒸威菜,有一次甚至看到他倒了一点酱油在冷饭里,拌匀了,慢慢地咽下去…… 谁料想,上了八十岁,桂叔那里老是有好事传来。前年,他告诉我村里的助老志愿者与他结了对,经常来帮他做点事,这样一来,老人的棉被再不会一年难得洗一次了,也有人来帮他剪指甲了。 而且,逢年过节的,老年人协会总会有人来慰问,他的孤寂感就少了许多。去年,他又对我说,政府也真好,每个月发给他50元高龄津贴,听说满了九十岁,每月就能拿100元。他就一个人,有土保农保什么的,钱早够用了,有了这50元,更觉得贴心。 听了这些,我也为他高兴。能经常有人惦着像他这样的独身高龄老人,该是多好的事! 但是我知道桂叔的最大难处还是没能解决。过年前去他家,他正要吃中饭。我见他很大一只饭锅,锅里有一小块剩饭。他说,因为自己不会煮,只能请志愿者帮他一次性烧这么一大锅,他每天从锅中挖一碗冷饭来吃,等吃完了再请志愿者来烧。 我问他这一锅已吃多久了,他斑着指头算着说,今天是第七天了。又看他吃的菜,是半碗黑平乎的烤大头菜。他说也是七天前烤的,烤了一大锅,吃到今天。我鼻一酸,差点儿掉下眼泪。 我知道志愿者阿芳嫂,她是当年的妇女队长,今年快七十岁了,她要照看孙辈,丈夫又得了半身不遂,能为桂权做到这些,已经是尽力了。 所以这次去看桂叔,虽是端午节,我重点是给他带成蛋而不是粽子。这些个油汪注的五芳高成蛋,够他吃上半个月了。 我进屋时,他正在吃中饭。让我意想不到的是,他的饭桌上居然是一碗香喷喷的热饭,还有好几个菜,清清爽爽的。我愣了;“桂叔,你..……”他喜洋洋地让我坐下,说:“想不到吧,今天开始,我有饭吃了!”他边有滋有味地吃饭,边向我叙说原委。 听他又是“老年会”又是“老龄委”地说着,我不是十分明白,只知道一点:从今天起,村里像他这样的高龄困难老人有人管饭了。都说“民以食为天”,解决了吃饭问题,那真是天大的喜事!桂叔从此将每天喜洋洋的了。 桌上是清蒸带鱼、油焖茄子、番茄蛋花汤、白米饭。桂叔说,食堂一日管两餐,每餐一荤一素一汤一饭,一天收8元钱。 “桂叔,还吃得惯吗?”随着话音,阿芳嫂进来了。我向她打了招呼,激动地问她:“你们老年人协会会长是谁呀?他做了一件大好事啊!”她笑着说:“会长就是我啊。”我说:“阿芳嫂,你想得太周到了,积德啊!”阿芳嫂说:“这可不全是我们老年人协会的功劳。我们眼看着这些老人吃饭难,心里急,但也没办法。 如今区里街道里拨有专门的补助款,老龄部门全力推动,村里也大力支持,才办成了这个送餐食堂。”她说,食堂工作人员的工资是政府补助的,房屋、设施和水电费等是村里开支的,老人只要支付饭菜的成本,而且食堂的师傳还宁肯多跑点路去最便宜的莱场买菜,所以老人们又能吃得好又能少花钱。阿芳嫂说,现在我们区已经有好几十家这样的送餐食堂了,以后还会办得更多。 我听了更加欣慰—能够每天喜洋洋的,将是越来越多的桂叔。
这两招牌是怎么商量好一起挂这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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