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9年,陈意映出生于福建闽县。
陈家是当地名门,她的高祖陈若霖是乾隆年间的名臣,历任湖广四川总督,累迁刑部尚书。其父陈元凯,是光绪年间举人。
陈意映是家中独女,祖父对她宠爱至极。一日抱她玩耍时,见小女孩笑意映然,宛如二月刚刚探芽的春花。
饱读诗书的祖父心有所感,遂为她取字意映。
兰意盈怀,松映千霄,祖父祝愿她一生蕙质兰心,平安顺遂。
...
当时正是风云激荡的岁月,新旧思想无时无刻不在碰。溅出的火花将这片古老的土地点燃,大火挟着九州风雷,仿佛要燃尽所有腐朽,照亮一切黑暗。
然而这一切对于十岁的陈意映都太遥远了。
小女孩不懂什么康南海和中山樵。比起救亡图存,她更在乎屋檐上的燕子今年还会不会来,邻居家的三花猫生了小猫能不能讨一只回来。
因为出身于书香门第,陈意映很喜欢诗文,尤其喜欢红楼梦,十三岁便著《红楼梦》人物诗一卷。
她为里面人物的宿命流泪,她学着湘云醉卧,黛玉葬花。也会和女伴们在春天斗草,秋天摆螃蟹宴。
然而少女心里始终埋藏着一个心事。
她未来的郎君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他会像宝玉一样英俊吗?会像贾涟一样精明吗?还是像薛蟠那样混蛋?
在福州春天的榕树下,少女托着腮,偷偷浮想联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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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意映喜欢藏在柱子后面,偷偷听厅堂里的大人们们谈话。
从前来宾往往都是无趣的大人们,可这次却有所不同。
末首的椅子上坐着一个年轻人,他和她见过的男性们都不同,陈意映偷偷打量着他。蹭亮的皮鞋上面是一身笔挺的黑色学生制服,腰带勾勒出好看的腰线,衬得他更加英挺。
陈意映再偷偷看向他的脸。
眉如远黛,目若点星,鼻梁似悬胆下薄唇浅笑,得体又大方。
陈意映忽然就想起黛玉初见宝玉的情形:‘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虽怒时而若笑,即嗔视而有情。’
正心猿意马时,男孩忽然看向她,对着她轻轻一笑。
一瞬间,陈意映脑子里一片空白。屋外春草疯长,时流逝如江河,光影几千次的变换。
可一切都是那么安静,陈意映听见自己十四岁的心脏在胸腔里砰砰乱跳。
这便是陈意映印象里第一次见到林觉民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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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5年,十八岁的林觉民迎娶了十四岁的陈意映。
婚后陈意映才发现她的丈夫是一个怎样的男人。
他出身名门,长相英俊,文采斐然,而且对自己无比温柔。
更让陈意映着迷的是丈夫的侠气。听家人说,在童生考试中年仅十三岁的他在考卷上奋笔写下了“少年不望万户侯”七个大字后便扬长而去。
他要建立新时代,他要他深爱的国与民富强。
旧世界的功名利禄,又岂能迷了他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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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后,林觉民在家中办了一所女学。陈意映不但自己参加,还动员堂嫂、堂小姑等一起入学。
林觉民除了教她们十余人国学,还大讲封建礼教对妇女的压迫与束缚,并介绍西方国家社会制度与男女平等的情况。
陈意映带头放弃缠足,进入福州女子师范学堂学习,成为该校首届毕业生。
林觉民曾经如此描述他们的感情:“窗外疏梅筛月影、依稀掩映,吾与汝并肩携手,低低切切。何事不语,何情不诉?”
他们不但是夫妻,更是知己。
他对陈意映的评价也极高:“吾妻性癖好尚,与君绝同,天真浪漫真女子也。”
‘真女子’,对于一个少年豪侠来说,这三个便胜过了世间无数华丽词藻。它的背后是英雄间的惺惺相惜,是知己间的寄死生托性命。
...
1907年,林觉民登上东渡日本的客轮。
陈意映万般不舍,然而她知道夫君之志如奔流之大河,虽行程多艰,然终不改入海之志。
在码头上她紧紧拥抱了丈夫,随后含泪微笑目送轮船东去。
君心我心,有些事情,不必多言。
…
随后几年间陈意映独自在家里照顾公婆幼子。
丈夫偶有书信回家,她也听常人谈起,丈夫已经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了。听说他加入了同盟会,一篇篇檄文如匕首,在他的笔下锋利出鞘。
听说他在四处奔走,对国人一次次呼吁国家危在旦夕,大丈夫应仗剑而起。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这是她的丈夫啊,能得到如此英雄唯一的爱,远远胜过了世间无数卿卿我我的厮守。
陈意映看向东方飘荡的浮云,无声微笑。
...
1911年4月的一个深夜,几声低沉的敲门声惊醒了睡梦中的陈意映。
她开门后,一位身穿诘襟制服、头戴学生制帽的青年人出现在他面前。
正是她丈夫林觉民。
她惊喜万分,正想紧紧拥抱他,可谁知丈夫如变了个人似的,冷冷地将她轻轻推开。
之前放假回家,林觉民都会抱着孩子,教陈意映日语,每天都恨不得当成两天过。
可这次他却一改从前,每日天不亮就起床离开,待深夜陈意映熟睡后才着一身酒气地回家。
可陈意映却并没有对丈夫有任何怨怼或怀疑,她只是很担心他。她恳请林觉民,如若远行就将自己带上,无论生死,都愿相随。
她明显感觉丈夫身体猛地一僵,随后猛的转过身快步离去。
她怔在当地,黯然间看见地上斑斑点点。
很久之后她才意识到,那是丈夫的眼泪。
...
一月后的某日,父亲忽然来信让她赶紧离开住所。
拖着八个月的身孕,陈意映带着一家大小匆忙搬到了一个破旧的房子里。
她听到了别人说他丈夫已经死了。但是陈意映并不相信,她丈夫是如此英雄,什么人能杀了他呢?
她坚信有一天房门会被敲响,林觉民会出现在门外。而她会扑上拥抱他,如曾经无数次那样。
一天夜里,门果然被敲响了。
陈意映鞋都顾不上穿便扑过去开门,可是门外只有一个小小的包裹。
陈意映把包裹打开来一看,里面是一张破旧的手绢,上面斑斑点点满是污渍。
她展开一看,第一句是‘意映卿卿如晤’。
她笑了起来,他每次都会这么叫她,正那个熟悉的他啊。
可看到下一句她就如被五雷轰顶了一般。
‘吾今以此书与汝永别矣!吾作此书时,尚为世中一人;汝看此书时,吾已成为阴间一鬼。’
她脑子轰的一下炸开,如一千根针同时脑中乱刺。她不敢继续看,可是目光偏偏如着了魔一样往下。
‘吾至爱汝!即此爱汝一念,使吾勇于就死也!吾自遇汝以来,常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然遍地腥云,满街狼犬,称心快意,几家能够?’
‘及与汝相对,又不能启口;且以汝之有身也,更恐不胜悲,故惟日日呼酒买醉。嗟夫!当时余心之悲,盖不能以寸管形容之。’
她这才知道丈夫当时心里有多痛,明明深爱如骨,又知道即将永诀。为了不让自己担心,他却只能强装绝情。
她觉得心疼得宛如被挖出来了那样。
‘天下人人不当死而死,与不愿离而离者,不可数计;钟情如我辈者,能忍之乎?此吾所以敢率性就死不顾汝也!吾今死无余憾,国事成不成,自有同志者在。’
明明已经泪眼婆娑,陈意映还是笑了。她那个豪烈的丈夫啊,即使死了还是那么神气,不愧是她爱的人。
‘吾平日不信有鬼,今则又望其真有。则吾之死,吾灵尚依依旁汝也,汝不必以无侣悲!’
‘嗟夫!巾短情长,所未尽者尚有万千,’
字越到后面越来越小,想来是丈夫实在有太多的话想对自己说,可偏生这张巾子那么小,连万分之一都写不下。
陈意映泪如雨下,染得巾子斑斑点点,和那些旧的斑点重合,如一幅拙劣的水墨画。
两人的眼泪跨越时空和生死,紧紧拥抱在一起,不分彼此。
...
陈意映本想随丈夫于地下,却被公婆跪下来恳求留下。
林觉民牺牲后不足一月,悲伤过度的陈意映早产生下了他的遗腹子。
两年后,陈意映去世,年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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