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夏天，老山前线炮声震天。63岁的开国少将张铚秀站在军区大院门口，看着六辆军车依次驶过——车上坐的，是他四个儿子和两个女儿，最小的女儿才19岁，刚把护士帽换成了钢盔。 车轮碾过碎石路扬起黄尘，张铚秀抬手扶正军帽檐。三十年前他带着突击队强渡长江时，腰杆挺得比现在直多了。远处的山头上飘着灰蒙蒙的硝烟，和他老家江西烧窑冒的烟一个颜色。大儿子张建国坐在头车驾驶室，后视镜里父亲的影子越来越小，他摸出贴身口袋里的全家福，照片边角早被磨得起毛。 二女儿张卫红在第三辆车上数急救包，钢盔压得脖子发酸。战地医院的帐篷半个月前就被炸塌过两回，她记得给父亲包扎胳膊那次，弹片还带着烫手的温度。小女儿张爱军缩在最后一辆车厢角落，钢盔太大总往下滑，她攥着大姐偷偷塞给她的水果糖，糖纸上的米老鼠缺了只耳朵。 前线的炮火比想象中更密。张建国带着通讯班抢修线路时，土块混着弹片雨点似的往下砸。有次他趴在弹坑里等炮击停，突然发现手底下按着半本烧焦的日记本，钢笔水在焦黄的纸页上洇出蓝紫色的花。张卫红跟着医疗队往前沿阵地摸，止血带用完了就撕自己的白大褂，有天凌晨抬下来个肠子外露的小战士，临咽气前还攥着她的袖口喊妈妈。 最让张铚秀睡不着觉的是小女儿那封家书。信纸皱巴巴的沾着泥，开头写着"爸爸我见着真的大炮了"，结尾画了个歪歪扭扭的钢盔，里头支棱着两根小辫子。参谋长老李来汇报战况时总欲言又止，有回说漏了嘴，原来张爱军跟着炊事班送饭，背着四十斤的蒸笼在雷区走了三里地。 雨季来的时候，军部收到阵亡通知书。张铚秀对着办公桌上三份文件坐了整宿，烟灰缸里堆成小山。第二天照常主持作战会议，只是把大儿子的军功章别在了内兜，贴着心脏的位置跳得发疼。前线传回的照片里，二女儿蹲在担架旁打点滴，满脸黑灰只剩眼睛亮得吓人。 停战消息传到昆明时，梧桐树正落黄叶。张铚秀站在月台上等军列，风纪扣勒得喉咙发紧。六辆军车出去，回来的人影稀稀拉拉——大儿子没了左腿，二女儿右耳永远裹着纱布，小女儿抱着骨灰盒走在最后，钢盔上那道弹痕擦得锃亮。 那年除夕夜，将军家摆了七副碗筷。电视里播着春节联欢晚会，张铚秀摸着空荡荡的椅子背，恍惚听见十九岁的笑声混在鞭炮声里。后来整理遗物时，人们在他日记本里发现张泛黄的地图，老山周围用红笔圈了六个小点，旁边写着："我的兵，我的孩。" 三十多年过去，城市里的年轻人刷着手机看战争电影。那些背着钢盔穿越火线的身影，那些在战地医院撕床单的手，那些永远停在十九岁的夏天，都成了纪念碑上模糊的刻痕。偶尔有游客指着将军故居墙上的全家福问："这家子当兵的怎么笑得这么开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