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撕开第七片云的时候,冰镇汽水的泡沫正沿着玻璃杯壁缓缓坍缩。正午的阳光像打翻的蜂蜜,稠稠地浇在柏油路上,蒸腾起扭曲的波纹。老式吊扇在头顶转着圈,将暑气切割成不规则的碎片。
巷口那把鹅黄遮阳伞蜷缩在墙根,伞骨蜷曲如凋谢的月季。融化的奶油冰淇淋在伞面上洇出浑浊的泪痕,蚂蚁们排着队搬运最后一点甜意。穿堂风裹着热浪掠过,伞面簌簌抖动,像片被晒蔫的银杏叶,在滚烫的空气里徒劳地扇动。
穿背心的老人摇着蒲扇走过,草帽檐压得很低。送外卖的小哥电瓶车碾过积水潭,飞溅的水珠在伞面烙下几点深色胎记。卖凉粉的阿婆支起竹棚,冰桶里浮着半块西瓜,红瓤上凝着细密的水珠,仿佛凝固的朝霞。
我蹲下来拾起伞柄。烫手的金属杆上还粘着半片糖纸,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般的裂痕。撑开伞面的瞬间,积攒的暑气轰然炸开,惊飞了伞骨间筑巢的蜘蛛。蝉声突然拔高八度,震得伞布上的卡通图案都开始扭曲变形。
转过街角,冷饮店的玻璃门叮咚作响。冰柜里码着整整齐齐的橘子汽水,瓶身凝结的水珠正顺着标签蜿蜒而下。穿校服的女生咬着吸管,发梢沾着操场带回来的草屑,她们的笑声比柠檬茶里的冰块更清脆。
暮色漫上来时,伞骨间的糖汁已经凝成琥珀色的痂。晚风穿过小巷,带来谁家厨房飘来的绿豆汤香。伞面在风中翕动,像片欲飞的蝶翼,投在墙上的影子却像团蜷缩的火焰。
夜市摊的霓虹灯次第亮起,烤串的青烟混着荷香在空气中浮沉。收拢伞面的刹那,最后几滴积水坠入下水道口,叮咚声惊醒了打盹的流浪猫。它弓起脊背,瞳孔在路灯下缩成两道细缝,胡须沾着不知谁遗落的冰棍棒上的糖霜。
这把伞终究没有等来它的主人。但梧桐树记得,蝉蜕记得,水泥地上未干的盐渍也记得。它们藏在夏至未至的褶皱里,像颗被太阳晒化的水果糖,在某个闷热的午后,突然泛起黏稠的甜。
我握着伞走过夜市,霓虹灯在伞骨间投下斑斓的光斑。远处广场舞的音乐混着蝉鸣涌来,而伞面上的糖渍正在月光下悄悄结晶,如同封存了整个夏天的蝉蜕,在时光里闪着细碎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