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三年,在朱元璋亲自主持下,明朝进行了第一次开科取士,一共120位进士脱颖而出。当中一位来自广东的优秀青年在殿试决赛圈,拿了一个不错的名次,这个人叫孙蕡。
为什么要专门写一下这个无名人物呢?
这个人与宋代苏轼颇有七分神似。不同的是,孙蕡有苏轼之才,但没有东坡之命。同样是具备超然性格和超世之才,因生活的土壤不同,最终长成了两种截然相反的结果。
孙蕡,广州顺德人,生于至元三年。他出生的时候,元朝还勉强是一部正常运转的机器。
十多年后,到了至正十一年,元朝高层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可能是武力征服了世界,把地面上的人都打服了,“斗天斗地”的性格习惯了,忽然没仗可打,觉得无聊,就想治一治黄河。
人一旦无聊,铁定是离作死不远。
“治黄”一事在古代可不是闹着玩的,难度不亚于给“太平洋按锅盖,给珠穆朗玛峰装电梯”。
历代统治者“谈黄色变”讳莫如深。究其原因就是工程量太大,耗费人力太多,把数十万聚在一起,容易出事儿。
历史上唯一一个敢动黄河的是汉明帝,他在位时期搞的“王景治河”相当成功,其他帝王全都嘴上喊着说要“治黄”,但身体很诚实,从来不碰。
元朝是外来户,不懂其中的利害关系。一次征发15万劳工强行治黄,准备开通一段“临清至须城”的水路。
正是这个不靠谱的决定,给了白莲教舵主韩山童和刘福通机会,二人在河北白鹿庄聚众反了,打响了元末农民起义的第一枪。
韩山童和刘福通一反,元朝统治秩序立刻分崩离析。原广东都元帅何真就地割据,成了一名地方军阀。
何真这人贼精,他没有政治野心,最大的理想是关起门当一个军阀。天下经历了反元农民战争以及朱元璋、张士诚、陈友谅互撕,他静观其变,不站队不表态。
等他们斗完了,谁都赢了,自己就跟着谁混。
1368年,局势已经相当明朗。朱元璋得天下,已是志在必得。当朱元璋派廖永忠南征福广时,只用了一份劝降信,何真就奉上关防和印信,投降了明朝。
廖永忠来信,何真得回信。其实,回信就是一种政治谈判。何真是武夫出身,找了居住在广东的孙蕡代笔,给廖永忠写了一封回信。
当年的回信已无从考证,但史书给予这封信非常高的评价。廖永忠平定岭南,没杀一人,孙蕡居功至伟。
廖永忠看到信后,立刻对写信的孙蕡来了兴趣,班师回朝时,把孙蕡一块带回京师,成了自己的专职秘书。
孙蕡有才,自然不满足于给一个勋贵当秘书。于是,报名参加了洪武三年庚戌科举。一次成功,考上了进士。随后被安排到工部织染局,再下放安徽虹县担任主簿锻炼。(县办公室主任兼分管财税)
有了廖永忠这位勋贵加持,孙蕡很快迎来了人生高光时刻。
洪武四年,朱元璋在批阅奏章的时候,发现了一个问题,廖永忠的奏章水平写得不如从前,就随口问了一句。
——嗌,你的奏章水平越来越水。
廖永忠如实回答说,臣这一年的奏章,全是虹县主簿孙蕡给代笔写的。
朱元璋一听,大明王朝有这等人才,放在外地实在可惜。不久,孙蕡应召回南京,入职翰林典籍,跟乐韶凤、宋濂等十位当世大家一起修撰《洪武正韵》。
按理说,孙蕡这一步走的相当不错,等于进了国办智囊团。然而,一件事情的发生,直接导致了孙蕡后半生的悲剧。
廖永忠,出事了。
洪武七年,廖永忠因“瓜州沉船淹死小明王”和“僭用龙凤”等事被查。洪武八年三月,被朱元璋赐死。
曾是廖永忠秘书的孙蕡虽然没被查出事儿,但因此被朱元璋剔除了重用名单。
洪武九年,孙蕡再一次被下方四川监督祭祀,后转任平原县主簿。等于说,在翰林院智囊团转悠了五年,啥好处没捞到,职务保持不变。
对于来自金字塔顶尖的打压,孙蕡倒是没有太在意,本身他对政治就没有太多热情,在下放平原县期间,常与朋友一起饮酒赋诗,俨然如“五柳东坡”在世。
孙蕡想过田园生活,可远在京师的朱元璋对这个逆贼余孽并不放心,仍然对孙蕡采取严密的监视。后来,有人举报孙蕡于洪武四年任职工部织染局时,存在工作失职。
这一弹劾举报,孙蕡连平原主簿也没得干了,被罚去南京修望都门城墙做苦力。
这一回对孙蕡的处罚,多少带有一点清算“廖永忠一党”的政治味道。洪武四年,孙蕡刚考上进士一年,他能负责什么大事要事呢,这不相当于抓了一个懵懂小白来顶事。
你不得不服孙蕡的胸襟豁达,当苦工仍不以为然,继续苦中作乐,一边干活,一边写民谣,带着工友一起传唱。
毕竟是在朱元璋脚下,孙蕡带领工友唱歌的事迹传到朱元璋耳中。
起初,朱元璋以为他是在歌以咏志,借助歌谣宣泄心中不满。让人把孙蕡叫来,当面把创作的民谣唱给自己听。
一听全是歌功颂德,赞美主旋律的内容。朱元璋美了,见这厮劳动反省成效明显,就把他赦免,革除一切功名,遣返回乡。
有时候,生在一个不合时宜的时代,有才是一种不幸。
孙蕡之才,世人皆知。廖永忠死后,胡惟庸也很欣赏孙蕡。经过元朝90年统治,文化遭到剧烈破坏,能产出孙蕡这种大才,实属凤毛麟角。于是,孙蕡跟胡惟庸有了一些千丝万缕的来往。
倒霉的是,洪武十三年,胡惟庸也被杀了。幸运的是,孙蕡暂时并没有受到牵连,可能胡惟庸案级别太高,孙蕡这等小卡拉米不在最开始关注范围。洪武十五年,孙蕡被朝廷再度征召去苏州任主簿。
他前脚刚到,后脚大明王朝开始了一场“肃清胡惟庸流毒”运动,官服还没穿热乎,罢免的文书就到了——孙蕡,辽东戍边。
就这悲催经历,是不是已经够惨了?早着呢。
九年后。洪武二十六年,蓝玉出事了,因谋反被夷诛三族。在抄蓝玉家时,锦衣卫发现了一副字画,顺藤摸瓜一查,是孙蕡的真迹。原来,蓝玉也喜欢孙蕡的书画,就托人找孙蕡要了一副,视如珍宝,挂在书房。
最后,这幅画成了一张索命符,孙蕡被打成了“蓝党”。
孙蕡被杀前,朋友纷纷劝他上书自辩。或许是对世间人性和政治心灰意冷。孙蕡愕然长叹——罢了,不辩了。留下绝命诗一首,坦然赴死。
有时候,很多人共情于朱元璋的“出身、铁腕”。一个人出身再低,绝不是暴力杀戮的正当理由。朱十六出身再低,好歹他有运气加持,替儿孙谋了276年富贵。
可那些在铁腕之下,冤死的无名小人,他们找谁共情去?
更可悲的是,“孙蕡之死”意味着,“诗”这种自汉魏至唐朝五代流行的文学体裁,就此绝迹于历史舞台。他之后600年,诗再也没有盛唐的味道,史书这样评价孙蕡的诗歌造诣:
五古(孙蕡)远师汉魏,近体亦不失唐音,歌行尤琳琅可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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