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张居正，聊一聊明清的“国运”玄学。

万历十年，“救时宰相”张居正病逝。治丧期间，明神宗朱翊钧给这位“政治导师”御赐了“帝国勋章”——赠“柱国”，谥“文忠”。

这份殊荣非常牛掰。“柱国”是武将最高荣誉，“文忠”仅次于“文正”（顶多差了5纳米的距离），基本上代表了文臣美谥的天花板。

两千年封建社会中，同时获得两个谥号的不超过三个人。据小象有限的阅读了解，获得这份荣誉的人，大概还有一位是耶律楚材。

但耶律楚材跟张居正还差了一个档次，他的“柱国”和“文正”是死后二十一年追赠的，而张居正属于一步到位。

当时有多风光，事后就有多悲怆。

张居正刚死，万历还假模假式地表现出一副极度悲伤的姿态，下旨为张居正辍朝三日。

三天后的早朝，当万历将张居正临终“推荐潘晟为首辅接班人”的奏章抛出来朝议后，庙堂瞬间炸了锅。

浙江道监察御史3人雷士祯、魏允贞、王国，联合户科给事中王继光实名站出来反对。

他们指责潘晟“久玷清华，不闻亮节，秽迹昭著，先帝尝斥之”，将潘晟说成是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毫无节操”的下流官绅。

这伙“倒张”獠牙当场放出狠话，如果起用潘晟，朝堂必定“舆情共恶”。说白了——大伙群情激愤，集体辞职不干了。

潘晟是何许人也？

这个人是隆庆四年的礼部尚书，隆庆七年辞官归隐。万历十年，张居正去世前几个月，潘晟官复礼部尚书，加“武英殿大学士”衔入阁。潘晟是张居正改革的坚定支持者，也是张居正选定的首辅接班人。

很明显，将矛头对准潘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这伙人没打算让张居正死后安宁。

最终，潘晟在言官一片“狺狺狂吠”中，接班失败。

按照帝国官场的“副本逻辑”，下一步就要开刷张居正这个终极BOSS。

转过来年，帝国官场又发生了极其荒诞的一幕。

曾经攀附张居正的一位臣僚，加入了“倒张”阵营，由“张党”的忠实鹰犬，变成了“倒张”阵营的锋利爪牙。

这个人叫“杨四知”。

聊到张居正，一定绕不开这个人物。没有别的原因，就一句“太无耻了”。

他是万历二年的进士，入编仅一年，就被张居正提拔做了福建八府巡按。

这个人无耻到什么程度呢？

张居正活着的时候，狂舔张居正，“太岳”都快被他舔到冒烟了。

见靠山张居正死了，知道张居正会被清算反噬，就来了一场“大义灭亲”的政治表演。问题是，他手里没有张居正的实质罪证。

没关系！没有罪证可以编造罪证。这是帝国官场最基本的操作。

杨四知编了一份《关于张居正生前十四条罪状的汇报》递交给了万历朱翊钧。

朱翊钧打开一看，当中没有一件有用的正事儿，全是道听途说的花边新闻。比如，张居正生前惦记“九锡”，张府有精美银盆300个，吃饭用的是玉碗银筷。

这些弹劾连万历都看不下去。我是想清算张居正，你们这帮狗臣僚能不能给我整点干货，这他喵的算什么证据。

气得万历把杨四知的奏章给扔了，恶狠狠地说道：张居正活着的时候，你们一个个大气不敢喘。他死了，你们都来劲了。

万历怒归怒，他怒的是杨四知这等废料提供不了有用的证据，净跟着瞎捣乱，但清算张居正还得“大干快上”。

至于清算张居正的过程和结果，已是老生常谈，就不多说了。

在帝国官场如火如荼声讨清算张居正时，远在辽东建州正发生着一件震荡历史的大事件。

努尔哈赤的祖父孙三人跟随李成梁围剿建州右卫首领阿台。在围攻古勒城时，阿台被部将所杀，士卒哗变。阿台的老婆是努尔哈赤的姑姑。

努尔哈赤的爷爷觉昌安担心闺女，先率兵进入古勒城营救。努尔哈赤爸爸塔克世见爸爸和姑姑迟迟未归，也跟着进去营救。

可是，古勒城已经乱成一锅粥。李成梁下令，城中活口一个不留。努尔哈赤的爷爷、爸爸、姑姑被明朝官军误杀。

努尔哈赤继承了建州左卫领袖，并向朝廷申诉，说爷爷、爸爸是被友军给误杀的，皇上您能不能给点抚恤补偿。

明朝确实认下了“误杀”这笔账，但没有给予相应的抚恤，就给了努尔哈赤“敕书、马匹”各三十。

从这开始，努尔哈赤跟明朝结下梁子了。带着他爸爸留下的十三副铠甲，偷偷发育，统一女真，走向了伺机复仇之路。

谁也没想到，这件事会在60年后导致明朝灭亡。

清算张居正和觉安昌、塔克世之死，看似毫无逻辑的两件事，实际上反映出两个超级帝国的国运起伏走势。

两件事真的没有任何逻辑可言吗？

不。关系太大了，完全是两个国运的下降和上升的交汇处。

张居正被清算，他生前制定的改革措施和改革红利被全盘否定。挽救明朝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彻底折了。

比清算张居正本人影响更恶劣的是，清算本身带来的政治影响。

这位弄权、跋扈的救时宰相，人品和官品也就那么回事儿，但他作为朱明家奴，可以说是二十四氪金，相当称职。

连张居正这种骨灰级家奴，凭他和太后的关系，凭他的IQ和EQ，死后都没有保全自身和家人，其他人呢？

对满朝臣僚影响只是其一，这件事对三个人影响尤为深刻。

一个是努尔哈赤。当时，明朝上下沉浸在“倒张”的政治风暴中，无人重视努尔哈赤，相应抚恤没有到位。看似是坏事，实则因祸得福，最终将这个女真小伙逼上了自主创业的道路。

一个是万历皇帝。清算张居正，带来的第一个恶果是让君臣关系彻底割裂。万历在满朝鹰犬的帮助下搞定了张居正，但他本人很快也被这伙鹰犬给搞定了。

从此，二十八年不上朝。所有国事，统一回复“留中不发”。

一个是辽东台柱子李成梁。李成梁的靠山是张居正，按照帝国官场的逻辑，靠山张居正被清算，靠山小弟潘晟被弹劾、戚继光被调到广东，同样作为小弟的李成梁会作何感想？

翻开明实录，恰恰是从万历十一年开始，李成梁这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武将，开始各种低端的“谎报战功”，同样是从这一年开始，李成梁与努尔哈赤互动上了，也就是所谓的“养寇自重”。

努尔哈赤的崛起、辽东李成梁的“养寇自重”，其根源就在这场“清算风暴”。

万历四十六年，努尔哈赤发布“七大恨”讨明檄文，正式起兵反明。

若从万历十一年开始算，刚刚三十五年。努尔哈赤崛起的三十年，恰恰是万历不在早朝的三十年。

所有事件经过复盘，时间线竟是高度重合。

这恰恰说明了一个问题：万历十一年，是一条国运的分界线。

明朝越过了这条线后，回天无力，神仙见了也摇头。后金越过了这条线后，一个5000年以来最大的封建帝国即将分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