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政治极化如何引发军事管制危机 / 纽约时报
尹锡悦的命令，以及在议会压力下的撤销，成了韩国两大政治阵营多年斗争的顶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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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锡悦在2022年以微弱优势赢得韩国总统大选，这次选举的结果是韩国自80年代结束军政府统治、开始自由总统选举以来最接近的一次。
然而，仅仅两年后，尹锡悦在周二短暂宣布军事管制的举动，让韩国民众大为震惊。他们原本以为军方干预的混乱时代早已成为历史。但就在首尔街头，成千上万的抗议者却走上街头，要求将尹锡悦逮捕。这个被视为文化软实力典范和亚洲民主旗帜的国家，竟然突然朝着一个完全不同的方向滑去。
> 图1：周二，国会大厦外聚集了抗议者。
不过，导致尹锡悦周二震撼全国的宣布——以及六小时后因议会投票否决而被迫取消军事管制的原因——早在他那场险胜的选举之前就已经埋下了伏笔。这次事件鲜明地揭示了韩国政治的严重两极化，以及在这个全球地位不断提升的国家表象下，隐藏着的深层社会不满。
事态的爆发点在于尹锡悦——曾是个敢于追查前总统的铁腕检察官——如今却成了一个空前团结的反对派政治攻势的主要目标。
▌胜了选举，但没有多数授权
尹锡悦，这位保守派领导人，从来没有在韩国赢得太多好感。他以微弱的0.8个百分点险胜当选总统。很多分析人士认为，这场选举更多是对他自由派前任失误的否定，而不是对他的认可。
选战的激烈程度，从尹锡悦的主要竞争对手李在明的表态中就能看出。后来，李在明成为国会中抵制尹政府的主要反对声音。“我真心希望当选总统能够带领国家走出分裂与对立，开启一个团结和谐的新时代。”他说。
> 图2：2022年5月，尹锡悦宣誓就职总统。
现年63岁的尹锡悦，并不是那种典型能带领国家走向和解的人选。作为前检察总长，他曾协助起诉并监禁了自己政党的前总统朴槿惠——这是在她因弹劾下台之后。他以查办腐败案件闻名，还曾追究另一位前总统以及三星掌门人的责任。
在他调查朴槿惠期间，他所服务的政府延续了韩国政治的一个传统：新任领导人对前任进行调查。这种做法让韩国的政治气氛愈加对立和尖锐。
竞选期间，尹锡悦猛烈抨击了他的前上司、进步派总统文在寅，指责他与朝鲜领导人金正恩会面却没能遏制朝鲜的核计划。他呼吁加强军事演习，严格执行对朝制裁，并提倡让韩国作为美国在亚洲的主要盟友，展现更强的国际影响力。
“没有力量支撑的和平毫无意义。”尹锡悦在竞选时说，“只有我们具备先发制人的打击能力，并且明确表示我们有意愿使用这种能力，战争才有可能被避免。”
这种强硬立场在华盛顿颇受欢迎。拜登政府乐见韩国与美国在对抗▓▓的立场上保持高度一致。但这在国内却并不奏效。尹锡悦在面对国内问题时，与反对派始终斗争不断。
▌国内充斥了不满
尽管韩国在国际上的影响力越来越大——无论是在商业、电影、电视还是音乐领域，但国内因日益严重的不平等问题而积累了大量不满。飞涨的房价让人们不得不以更高的价格住进更狭小的空间。刚毕业的大学生也很难找到理想的工作，甚至会抱怨老一辈人给他们制造了障碍。
经济前景的不确定让很多年轻人对结婚和生育望而却步。韩国不仅面临着迅速老龄化的人口结构，还拥有全球最低的出生率。而选民的不满情绪也越来越多地指向政治对手、移民甚至女权主义者。
> 图3：俯瞰2022年的首尔。
尹锡悦在竞选期间曾承诺废除韩国的女性家庭部，这让批评者指责他利用了社会上的分裂情绪。他们认为，他尤其煽动了年轻男性群体中的偏见。
不过，从一开始，尹锡悦就面临两大难题。
首先，反对党民主党在国会中保持多数席位，并在四月的议会选举中进一步扩大优势。这使得尹锡悦成为几十年来首位在任期内从未掌握过国会多数的韩国总统。同时，他的支持率也一直徘徊在低谷。
尹锡悦与反对派议员的关系恶劣，而反对派几乎在每个政策上都对他进行强烈抵制。这两年，他的亲商政策陷入瘫痪，包括降低企业税、改革国家养老金制度以及解决房价问题的努力都没能取得进展。
▌一场充满怨气的选举
尹锡悦的政党原本希望通过2024年的选举重新掌控国会。
然而，接二连三的危机和丑闻让局势雪上加霜。一场万圣节庆祝活动酿成了严重的悲剧，朝鲜的威胁也在不断升级。医生罢工，抗议医疗系统的高压工作环境和低薪。与此同时，尹锡悦的夫人卷入了一起关于一个价值2200美元迪奥手包的腐败指控，引发了党内震动。一名高级党内人士甚至将她比作“玛丽·安托瓦内特”。
社交媒体上，各派政治活动家组织的抗议活动成了常态。支持者之间的分界线大致明确——右派多是教会成员和其他年长者，左派则以年轻人为主。
这场选举最终变成了充满恶意攻击的对峙。左翼抗议者称尹锡悦是“国家叛徒”，批评他的“反女权”政策，以及他攻击那些他声称传播“假新闻”的媒体。他们还指责他对万圣节踩踏事件负有责任，并反对他试图修复与日本（韩国曾经的殖民统治者）关系的举动。
反对党领袖警告称，尹锡悦正在将韩国推向“独裁的道路”。与此同时，尹锡悦的支持者则将反对党形容为“罪犯”，而右派选民则猛烈抨击左派为“亲朝鲜的▓▓主义者”。
在周二的戒严声明中，尹锡悦沿用了类似的措辞，声称此举是为了“保护自由的韩国免受朝鲜▓▓势力的侵害，同时清除那些无耻的亲朝和反国家势力。”
> 图4：周二，在韩国国会大楼外，反对党领袖赵国对媒体发表讲话。
四月份的选举，让反对党在国会中拿下了韩国几十年来少见的压倒性多数席位。
很多韩国人把那一天称为“审判日”。然而，选举结果却进一步加剧了政府的僵局，让任何一方都很难在国家预算或者回应民众诉求上取得共识。矛盾升级的同时，反对党还推动弹劾了尹锡悦政府的几位官员。
选举之后，韩国总理和多名总统的高级助理纷纷辞职。尹锡悦的幕僚长传达了总统的一句话：“我要彻底改革政府的运作方式。”
不过到了周二晚上，尹锡悦的态度却突然变得异常强硬。他公开表示：“本应成为自由民主根基的国会，现在已经成了毁灭民主的怪物。”
随后不久，抗议者涌向国会大门，议员们投票否决了总统提出的议案。而反对党领导人李在明，这位在一月曾遭遇刺伤、之后又通过绝食抗议尹锡悦政府的人则表示，尹锡悦“背叛了人民。”
几个小时后，尹锡悦表态将遵守国会的决定。但即使在他政治生涯陷入巨大不确定性的情况下，他仍向国会提出呼吁： “我呼吁国会，”他说，“马上停止那些通过弹劾、操控立法和预算来瘫痪国家运转的荒唐行为。”
> 图5：在国会附近执勤的警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