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西头有一幢别墅，盖得相当阔气，年节下，各种彩灯挂起来，远远望去，富丽堂皇，色彩斑斓。 那么大的别墅里只住着荞麦叔和荞麦婶老两口，八十多岁了，有三个保姆常年伺候，这几天有两个保姆请假了，剩下红姨一人伺候。 从前天下雪起，荞麦叔一大早就吩咐红姨打扫街门口那条路，一遍又一遍，他念叨:儿子回来，路滑！ 每到过年过节，荞麦叔老俩口就盼星星盼月亮，盼着儿子一家子能回来过年，可惜，远在星条旗那个国家，大约儿子也身不由己吧。 荞麦叔拄着拐杖，站在街门口，眼朝着前方的汽路，一望就是半天，树绿了又黄草枯了又长，路的尽头还是路，层层叠叠，曲曲折折，迷迷茫茫望不到边。 远处的远处，是太平洋，碧海连天潮水难平，一水两隔，又阻了回家的路。 荞麦叔安慰自己，哎，又回不来了。他用手抹抹眼角，拄着拐杖回家了。 隔两个小时，荞麦叔两口子拄着拐棍又立在门口了，扶着门柱，手抚摸着柱子上的雕龙游凤，眼睛望着路的尽头，两眼茫茫，嘴角喃喃。 路过的行人会停下打个招呼，荞麦叔惊喜地问:孩子们，回来和爹娘过年了，真好！ 前天我们一家二十几口子去二舅家拜年，路过别墅，给荞麦叔也拜了年，荞麦叔望着我们一大家子，眼角全是泪，他一个劲地呐呐:你妈有福，你妈这辈子值了！ 他们老两口看看老二，摸摸老三，瞅瞅小四，不知说啥:真好真好，大团圆！ 是的，我们家年年中秋春节大团圆，无论身在何方，无论有多忙碌，都回家都陪妈，都祭祖都寻根。 而荞麦叔的儿子在美国，自从坐上飞机之后，一去三十年，再没回来过。 小三间瓦房推倒盖成了别墅，昔日的泥腿子成了人上人，起初自食其力后来多了保姆伺候。 兜里从不缺钱，儿子打钱六位数起步，可他们不开心，三十多年了，他们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姓了美，回不了家了。 除夕了，荞麦叔老两口不死心，相互搀扶着又站在了门口，眼巴巴地望了又望。寒风吹起银发，萧萧索索。 荞麦叔的儿子叫鹏飞，自小聪明绝顶，天之骄子，别的孩子在泥土里打滚，河湾里捉鱼虾，吸着鼻涕上树掏雀时，人家自学了小学五年级课程。 初高中是免费生，学校的神话传说，我们村唯一的清华生。 我上高中那年，宣传栏里贴着鹏飞的照片，下面是他的辉煌事迹。 我高三毕业，宣传栏里仍贴着这位神童的照片。 鹏飞以火箭的速度神话的传说清华毕业留美，名噪一时。 荞麦叔两口子太自豪了。站在街口，这个夸，那个赞。每逢佳节，这个想端酒杯和荞麦叔喝几口，那个端茶杯想和荞麦叔套近乎，荞麦叔摆摆手，两手插进裤兜，见了凡人，那是不愿开尊口的。 村里人教育孩子:瞧瞧鹏飞，看看你，不成器。 学校的老师们教育学生:向鹏飞学习。 能学得来吗？人家那智商，是咱坐飞船都撵不上的。 鹏飞在那边挣年薪，以美元为单位，七八位数。钱哗哗地给汇回来了，荞麦叔的生活芝麻开花节节高，荞麦叔的腰杆一天比一天挺得直。 后来鹏飞娶了媳妇，有了孩子，忙家庭忙事业，更回不来了。 荞麦叔心里不是滋味，别人家儿孙满堂，他老两口形单影只。 荞麦叔盼呀盼，心想等儿子不忙了，就领着孙子回来了。 一盼就是三十年，鹏飞的鬓角泛起了银丝，荞麦叔早已满头白发，可惜儿子忙，回不了家。 荞麦叔后悔，养儿如狼不如养儿如羊，羊羔尚且跪母，自己的儿子呢，难道忘了回家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