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纽约大学(NYU)的一位牙医系教授,说过这么一段话:「身为一名牙医,不论手艺多高超、专业知识多优秀,只要你的病人喊痛,你在病人心里,就永远不是个好医生。」
从「痛感的主观、文化差异」说起:
但「痛」,有时是个很主观的感觉——同样打麻醉针、同样的手法、同样的医生,在不同病人的角度,往往会有截然不同的感受。对某些病人来说,打针可能只是轻微的不舒适、或是感觉酸麻;但对另一些病患来说,却会觉得有如这辈子最痛楚的经历,喊叫的声音不夸张,简直跟杀猪没啥两样......。
而从医生的角度,除了想办法让病人不痛和不叫外,也常要玩些「心理战」,例如:「你不会感觉到痛、但你会有被我用力捏一下的感觉」;「(钻头)刚进去时会酸,但之后牙齿睡着了,就不会有感觉」等等。连哄带骗不只是对小孩的手段,甚至对成人也常要如法炮制。
我更很快的发现,撇开医学的原因不谈(比如病患牙齿有发炎的状态),一般正常情况来说,喊痛、叫痛、甚至是对于痛感的「心理拉锯战」,都会因文化而有所差异:
一般来说,土生土长的美国人,只要有一点点不舒服,就会抱怨连连——对于怕痛的病人,甚至有的医院或医师,会请他们离开诊所之前先吃止痛药(painkiller),等到麻醉药(local anesthetics)退了,止痛药便可以「无缝接轨」发挥作用。
美国病人的麻醉药或止痛药剂量,通常要求「越多越好」,以可以让他们「完全没有任何疼痛感觉」为主要宗旨。
但如果遇到不同国家的新移民(包括亚洲人在内),则通常其忍痛能力比美国人好上几倍,也不太爱吃止痛药。甚至不少病人会要求补牙或深度洗牙时,不要打麻醉药,认定痛是个多多少少可以忍耐的东西。
「怕痛」加上药厂误导宣传,却造就了如今美国的「鸦片危机」
美国人怕痛,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但却很少人想到,这样的情况竟然演变成今日的「鸦片危机」:美国人大量上瘾「鸦片性药物」(Opioid)的因子,影响了各阶层的人。
根据美国国家卫生研究院(NIH)统计,光是在 2022年一整年当中,就有高达 63,000 个美国人死于用药过量,而其中高达 66.4% 的死者,死因都是「鸦片性药物」滥用——这也代表着,去年平均每天都有 115 个美国人,死于鸦片性药物使用过量。
而这些么多不幸丧失的生命,全都来自我们印象中的所谓「毒品滥用者」、「烟毒犯」吗?真相完全不是如此:这里所称的「鸦片类药物」,主要来源其实是「处方止痛药」,即含有有鸦片(Opiod)等成分的医疗用药物,如 Percocet 或 Oxycontin 等。其中最大的副作用之一,便是在长期使用之后,有对药物产生依赖性和上瘾的风险。
根据 NIH 的资料指出,在 1990 年代,药商公司开始向美国人民大量倡导「鸦片性药物」对于治疗长期、慢性疼痛,是「安全又低副作用的」(low risk)治疗选项。除此之外,许多药商甚至还会另外透过回扣、赠药等方式,奖励那些愿意开鸦片性药物的医生——
也因此,从 1992 年开始,美国开立鸦片性药物的处方笺,从 1992 年的 1.12 亿张,快速攀升至 2012 年的 2.82 亿张。十年内,足足成长了 151.78%——美国如今,早已是使用鸦片性止痛药比例全球最高的国家。
当然,现在回头看,只会觉得「鸦片性止痛药安全又低风险」这说词可笑至极,但当时,多数美国民众对于药厂和其广告的说法,深信不疑。
从「处方签药物」成瘾,到「购买毒品」的不归路
同时,在美国大约有 21%—29% 的鸦片性药物使用者,都有滥用药物的倾向。
根据统计,有 80% 的海洛因毒品使用者,都是从「滥用处方药」开始。这样的现象更已经蔓延全美——光是 2016 到 2017 年中间,鸦片性药物的滥用者就在美国境内增加了 30%,其中又中西部州更为严重,增加了整整 70%。
但再多的数字,最后都会令人感到麻痹。因此时代杂志于 3/5/2018 一期中,破天荒第一次利用整本杂志的篇幅,来探讨这个既黑暗又沉重的议题:
摄影记者 James Nachtwey,亲身走访那些鸦片性药物成瘾病患居住的场所,拍下一张张真实照片,让你我看到这所谓的「鸦片危机」,绝对不只是单单一连串的数字而已——而这些身陷沼泽中的病患们,跨越种族、年龄、甚至是社经地位。
人们常常对于「患有毒瘾者」等于「刻意犯罪者」的刻板印象,也随着这些图文的发表,而被翻转:
例如在报导中,32 岁的 Chad Colwell 讲到他如何迅速沉沦的故事:「我在高中时打美式足球,导致我的膝盖和背部受损。也因此医生开给我 Percocet 和 Oxycontin 两种止痛药(附注,这两种都是美国医生常开的止痛药),然后就从那时候开始,我因为处方止痛药成瘾,走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一颗 Percocet 的定价并不便宜,平均为 50 美元,但含有更高鸦片剂量的毒品海洛因的价格,却可在黑市用 5 美元获得;此外因着药厂高价的处方药,也导致其他人工合成性鸦片型药物(如芬太尼 Fentanyl)开始大量流窜,其强度很多时候甚至到了致命性的地步,可是其价钱,却常比一个汉堡还要来得便宜。
「很遗憾的,不论来源是医生处方还是毒贩,这些药物的共通点是非常容易上瘾,而上瘾者会不顾一切的去追求下一个 high 点——他们早已不担心死亡。因为这些药物改变了你的大脑化学作用,死亡已没有任何令你恐惧的地方,」俄亥俄州的警长 Phil Plummer 说道。
告别污名:绝大多数的药物滥用者是「病人」,不是「毒虫」、「罪犯」
摄影师 Melissa Spitz 因为在社群媒体 Instagram 上,记载她罹患精神疾病母亲的写实照片一炮而红。
其中一大主因,是她的作品,让人们看到的不只是一个病人、一个统计数字,也是 Spitz 挚爱的母亲——Spitz 的母亲因为精神疾病而染上毒瘾,和美国其他 820 万名精神病患者的状况一样。
不幸的是,Spitz 一家却因此被列为拒绝往来户:小区居民对她母亲的态度,往往都是「敬而远之」;但讽刺的是,当她母亲在晚年罹患乳癌的时候,小区的居民态度却有了 180 度的大转变——左邻右舍非常乐意捐赠、帮忙,甚至还会亲手做东西给 Spitz 一家,用「充满人情味」的方式,帮助他们度过难关。
谈到这差别待遇时,Spitz 说:「当我母亲因用药过度,而导致意外事故的时候,他们全都躲得远远的,但她罹患乳癌时,『善良和正直却都回来了』——这是既悲哀又不公平的,因为这两种病症,同样都需要他人的支持。」
这个故事,也暴露出美国社会通常对于这些「染上毒瘾」的人,不论其原因,往往直接将他们归类为「道德沦丧者」,而非「需要救助的病人」。
美国境内的「鸦片战争」才刚开始,挑战极为艰巨
药物成瘾、乃至滥用问题在美国,如今几已到了「动摇国本」的地步,2016 年,时任美国总统奥巴马就公开指出:「对抗药物成瘾之役刻不容缓,但解决问题并非光靠逮捕成瘾者;降低止痛药需求,才是减少滥用的根本。」
而前任美国总统川普,也在 2017 年起多次于不同场合,提到美国长期存在鸦片类药物滥用的问题。更曾宣布美国出现「公共健康危机」,指的也是所谓的「鸦片危机」。
如今,即便白宫同意每年拨款 60 亿美元来帮助药物成瘾者,但专家学者却指出这项预算远远不够——
因为悲哀的事实是,由于美国高额的医疗费用,这些病患如今最需要的心理咨商或医护治疗等选项,却往往都不在他们的经济能力,所能支付的金钱范围里。
专家学者都多次提及,要解决美国人「药物成瘾」的问题,必须想办法寻找除了吃药之外,对抗病痛的其他方法——但目前对于强烈依赖止痛药的美国人来说,这显然还是一大难题。
如同走访各个美国乡镇的摄影记者 James Nachtwey 所说:「那些和毒瘾对抗的人不是异类,而是奉公守法的好公民,犹如我们的邻居或家人一般。我不认为自己(在旅程中)遇到了任何一个我能定义为『坏人』的人,因为他们没有人是自愿成为一个毒品成瘾者的。」
美国的鸦片危机,缓解之路现在看来仍遥遥无期,而每一个数字的背后,都代表着一个既无助,且极其需要帮助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