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红楼梦》第五十二回,贾宝玉到林黛玉屋里,看到了一副冬闺集艳图。
不但宝钗姊妹在此,且连邢岫烟也在那里,四人围坐在熏笼上叙家常。紫鹃倒坐在暖阁里,临窗作针黹。一见他来,都笑说:“又来了一个!可没了你的坐处了。”
细心的人对此都会有一个疑问——林黛玉和薛宝钗、薛宝琴身份地位差不多,邢岫烟为何能与他们三个人坐在一起呢?
事实上,邢岫烟不止一次到过林黛玉的潇湘馆。
《红楼梦》第五十七回记载,“薛宝钗因来瞧黛玉,恰值岫烟也来瞧黛玉,二人在半路相遇。”
这两个细节说明,邢岫烟是林黛玉屋里的常客?
林黛玉出身名门,邢岫烟出身寒门,两人为何能成为如同薛家姐妹一样的好闺蜜呢?
林黛玉的身世太耀眼。
她出身的林家是了不起的家族。
《红楼梦》第二回记载,“原来这林如海之祖,曾袭过列侯,今到如海,业经五世。起初时,只封袭三世,因当今隆恩盛德,额外加恩,至如海之父,又袭了一代;至如海,便从科第出身。虽系钟鼎之家,却亦是书香之族。”
父亲是“前科的探花”,母亲也是大家闺秀。
《红楼梦》第七十四回,王夫人说起林黛玉的母亲贾敏,大为赞叹:“你林妹妹的母亲,未出阁时,是何等的娇生惯养,是何等的金尊玉贵,那才象个千金小姐的体统。如今这几个姊妹,不过比人家的丫头略强些罢了。”
用现代的话说,林黛玉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而邢岫烟却是典型的寒门之女。
她的父亲是“酒糟透之人”,家道艰难,无奈只能投靠贾府。进入大观园后,王熙凤将她安置在贾迎春的房里,每月给二两月银,但是邢夫人却让她拿出一两银子给父母,自己只用一两。为了打点房里的丫环婆子,邢岫烟无奈之下,只能把棉衣当掉换钱花。大观园里举办诗社活动,雪后联诗,只有她一人无斗篷,后来平儿于心不忍,将王熙凤一件旧了的斗篷送给她。
所以,无论从出身还是社会地位来看,她和林黛玉两从,一人在地上,一人在天上。
身份地位相差这么大的两个人,为何却能成为好朋友呢?
林黛玉为人坦诚,没有看客下菜的毛病,应该是邢岫烟愿意与她交往的原因。香菱搬进大观园,想要学诗不敢找薛宝钗,而是找到了林黛玉。林黛玉慷慨相助,没有把她当成一个小妾看待。宝玉房里的小丫头奉命给她送茶叶,她顺手抓一把钱给她;薛宝钗派老婆子给她送燕窝,她专门吩咐让人打赏……
但是,邢岫烟愿意与林黛玉交往,如同普通人愿意同大明星交往一样,弱者向上交往能不能成功,关键不在自己身上,所以邢岫烟与林黛玉交往,林黛玉为何能接纳她呢?
因为她有一个好老师——妙玉。
《红楼梦》第六十三回,宝玉收到妙玉以“槛外人”名义送来的贺帖,正不知如何回帖,恰好遇见了邢岫烟。邢岫烟帮助他以“槛内人”名义回复时说过这样一番话:
“她在蟠香寺修炼,我家原寒素,赁的是他庙里的房子,住了十年,无事到他庙里去作伴。我所认的字都是承她所授。我和她又是贫贱之交,又有半师之分。因我们投亲去了,闻得她因不合时宜,权势不容,竟投到这里来。如今又天缘凑合,我们得遇,旧情竟未易。承他青目,更胜当日。”
妙玉是一个高洁之人,邢岫烟与妙玉有师生之谊、邻居之份,身上有如同妙玉一样的超凡脱俗气质。
张新之在《妙复轩评石头记》中对此有过这样的批注:
岫烟之字、岫烟之识,皆从妙玉得来。故其虽处贫窘,而谈吐举止不落俗套,观其答宝玉问帖之事可知。
所以,林黛玉愿意与有气质的邢岫烟交往。
事实上,不少红学者对于林黛玉的交友原则也有过类似批注。
四人围坐熏笼之景,脂砚斋留下批注:
“情景如画,四人中岫烟竟能安坐其间,可见黛玉处并无阶级之别,唯有性情之合。”
哈斯宝在《新译红楼梦》回批中也留下类似批注:
“潇湘馆中,时有寒素之客,此正是黛玉真处。若论门第,岫烟何能与薛林同坐?然诗书之气,原不论贫富。”
王蒙在《红楼梦启示录》中分析:
“黛玉之友,宝钗厚重而隔,湘云烂漫而争,探春有志而远。唯岫烟无求、无争、无碍,故能入潇湘馆而坐暖炉,此正雪芹写人际一种理想状态——以精神认取,不以门户划分。”
所以,林黛玉与人交往,不看出身,只讲性情,只认气质。
此外,林黛玉的社交圈里,确定需要有一个邢岫烟。
林黛玉的社交圈里,宝玉是灵魂伴侣但性别不同,宝钗是婚姻竞争者,两人这间始终存在“金玉良缘”的隔阂;史湘云性格外向,生活习惯和价值取向不同;迎春探春惜春是亲戚,缺乏精神交流。妙玉虽然相交甚好,但是行为举止男不男女不女,太过于惊世骇俗,无法近距离交流。只有邢岫烟,既有恰到好处的距离,又有深厚的文化底蕴。
所以,虽然邢岫烟出身寒门,林黛玉也与她成为好朋友、好闺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