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团结报
□吴镝
忽然怀念起麦芽糖的味道来了。在我童年时的乡下,入了冬,许多人家都会亲手做麦芽糖。
做糖的第一桩事,是熬煮麦芽。祖母从那只陶瓮里,捧出早已育好的、约有一指来长的麦芽。那麦芽嫩生生的,鹅黄中透着一抹新绿,根根饱满,我的任务便是将它们倒在砧板上,用刀细细地切碎。
这边切着麦芽,那边大灶上的糯米也已蒸得烂熟了。祖母揭开那沉重的木头锅盖,一股热腾腾的蒸汽便“呼”地一下,直冲出来。祖母将一整桶晶莹糯软的饭,哗啦一下倒入那口更大的广口缸里,用木杵搅散,摊凉。待到热气散得只剩一丝余温,她便将我切好的麦芽末子,一把一把地,匀净地拌进去。雪白的米,碧绿的芽,在祖母的翻弄下,渐渐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融合成一片温润的浅黄。
“让它自个儿躺着,出出汗。”祖母说着,便用厚厚的棉被,将缸口严严实实地捂了起来,安置在灶膛的余烬旁。接下来的大半日,于我便是漫长的等待了。
待到日头偏西,祖母走过来揭去那床厚重的被子。一股甜香、混合着酒酿般的微酸,扑面而来。缸里的米与麦芽,此刻已塌陷下去,成了一汪黏稠的汁液。这便是“糖化”了。祖母用纱布,将那汁液一遍遍地过滤,挤出所有的精华。那滤出的汁水,呈着一种淡淡的蜜黄色,在碗里微微地荡漾着。
接下来,便是最见功夫的熬糖了。滤清的汁液被倒入洗净的大铁锅中,灶膛里重新燃起文火,那火是不能旺的,只能是维持着一种不疾不徐的温度。祖母搬了把椅子,坐在锅边,手里的锅铲一圈又一圈地搅动。当糖稀能在冷水里瞬间凝结成一颗脆硬的珠子时,便是熬好了。离火,将它舀到抹了熟油的石板上,等待它稍稍冷却。最富戏剧性的一刻,便在这时来临。待糖稀凉到不烫手,却又保持着惊人的柔韧性时,祖母便会取来一根光滑的木棍,将它穿入糖块中,然后,便开始“拉糖”。她将那团温热的糖,一次次地拉长,对折,再拉长。这动作,需要力气,也需要一种奇妙的韵律。起初,糖是透明的一块;随着这反复地拉扯,空气被一丝丝地糅了进去,它竟渐渐地变得不透明起来,颜色也由深褐转为浅黄,最后,竟成了那种悦目的乳白色。
拉好的糖,被迅速地搓成长条,用剪刀“喀嚓喀嚓”地剪成小粒。我迫不及待地拈起一颗,还带着余温,放入口中,那甜味里满是麦芽和糯米的醇香。
麦芽糖的甜,粘住了旧日的时光,也粘住了我所有关于故乡与童年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