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 年春寒料峭的清晨，刘致台夫妇攥着生锈的钥匙推开家门，六个半大孩子突然从屋里涌出来，最大的男孩已能扛起扁担 —— 十年前他们被带走时，这孩子还在襁褓里啃玉米糊糊。 苏曼云的棉鞋踩在青砖上发出碎裂声，看见客厅正中的八仙桌上，摆着个豁口的粗瓷碗，碗底沉着半块冻硬的麦麸馒头，正是 1966 年她塞给保姆高玉清的最后口粮。 1966 年那个暴雨夜，高玉清接钥匙的手在发抖。刘致台塞给她的牛皮纸袋里，除了保险箱钥匙，还有六张孩子的出生证明，最小的婴儿照片上还沾着奶渍。 "高姐，饿了就开保险箱取金条。" 苏曼云的声音混着雷声，而高玉清盯着墙上挂的全家福，发现六个孩子的笑脸被雨水洇得模糊，就像她二十年前被洪水卷走的儿女照片。 饥荒最严重的 1969 年，地窖里的红薯干只剩小半袋。高玉清把磨盘搬进堂屋，月光从破窗照进来，在她佝偻的背上投下扇形阴影。 大女儿端着粗瓷碗等面时，看见她鬓角的白发根根直立，像磨盘里漏下的麦芒。 "高娘，你手腕上的银镯子呢？" 小儿子突然指着她光溜溜的手腕，而她正把最后一把麸皮倒进蒸锅，镯子当掉换的三斤肉沫，此刻正混在面里，蒸出勉强能闻见的油星味。 1972 年除夕，高玉清在灶膛里发现半块银元。那是她母亲的陪葬品，去年当掉银镯子时，当铺老板偷偷塞给她的。 她用布包好银元，塞进最小的孩子棉袄内层 —— 这孩子总在夜里哭饿，她就把银元焐热了放进他手心，骗他说是 "高娘攒的糖块"。 而此刻保险箱的密码锁上，还留着她十年间无数次摸过的汗渍，里面整整齐齐码着的金条，她从未动过一根，只在每个孩子生病时，对着金条磕头求老天爷保佑。 刘致台夫妇跪下去的瞬间，高玉清正在缝补裤脚。她膝盖上的补丁摞着补丁，针脚里还缠着 1966 年苏曼云给的红毛线。 "使不得使不得！" 她慌忙去扶，袖口露出块月牙形伤疤 —— 那是 1970 年为了护着孩子抢灾粮，被哄抢的人群推倒在石碾上划的。 六个孩子突然围上来，把她花白的头埋进怀里，大女儿从棉袄里掏出个布包，展开来正是那半块磨得发亮的银元，背面刻着高玉清母亲的名字。 如今高玉清的八十寿宴上，六个家庭的孙辈挤爆了客厅。她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手腕上戴着个新打的银镯子，是孩子们用第一笔工资合买的。 电视里正播着当年的老照片，1976 年那个清晨，她站在门口送别刘致台夫妇去平反，六个孩子拽着她的衣角，而她悄悄把刚蒸好的麦麸馒头塞进每个孩子口袋。 自己的早饭，是昨晚孩子们吃剩的菜汤泡麸皮 —— 这些，直到现在她也没告诉任何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