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记事·人物记·48·四哥（三） 这位四哥是我一位哥引介的。 我认得这位四哥的时候儿，四哥已经有了挺大的身家儿，但穿的衣裳虽然质地很好，样式儿却很普通，“说话打缕儿”声儿不高，没手势，乍眼儿一看，就是一个普通人。 或许是我哥做过介绍，也或许四哥对识俩字儿、会写俩字儿的人从来就高看，刚一相见，四哥就对我很是推重。因为我父亲在“四清”的时候儿挨打成“四不清干部儿”，成了“贱民”，而且从此家境陷入赤贫，多年被人瞧不起、挨欺负，我从小儿非常自卑又自傲，后来读了些书，“看书看傻了”，身上又多了读书人的“酸气”，跟人交往一向先看人家咋对我，如果人家拿我当人看，不管人家是手握重权、可以“生死活腐”的“千部儿”，还是一个汗珠儿摔八瓣儿“耪大地”、“做小工儿”的庄稼人，都会不计高低上下，用真心、真情回报，反之，如果对方着“下眼”看我，哪怕对方是能够欺我压我、多年不给我劳动回报的“领导”或“家趁万贯”、能给人钱财、好处的有钱人，我也不会屈身屈心，笑脸儿弓腰。四哥的做派、相待，让我感到很舒坦、顺心。 几年以后的事实证明，我的感觉没错。2014年6月儿，我挨牵扯进一桩无谓的案子，受到严厉处分。四哥来看我，跟我说了一阵儿话儿，看了我的状况，很轻松、放心地说:“嗯，还中，这要是别人，就得得儿病啊！”四哥待的时间不长，话也不多，但四哥惦着我的真心，特别是四哥这句话，给了我很大的安慰和鼓励，我心里暖和和儿的。 但四哥对我也不是啥都容着。有一回我犯了“熟则失敬”的“小人”毛病，跟四哥开了一句不该开的玩儿笑，四哥马上说：“我可是一直挺看重你呀！咋这么说话？！!”我当时虽然觉着尴尬，后来却深深感激四哥跟我不客气，给我以待人做事儿的警醒。 2017年夏天，我遭到一位相好二十多年的“哥”的耍弄、羞辱，发生激烈的言语冲突。这事儿我极少跟人说起，但四哥还是听说了，在一个适于化解矛盾的场合儿，四哥郑重地劝我：“也得理解他的难处，有些事儿过去就拉倒。”似乎觉着我的做法儿发“过儿”。我当时没说啥，但四哥在我心里位置重，心里挺憋闷。很长时间以后，我跟四哥述说了事情的详细经过，四哥点点头儿：“那还可以理解。”四哥对我的看法儿在我心里“占分量儿”，能得到四哥这句话，我心里也就放下了。 四哥做的事儿大，对人对事儿平实端正，却有一颗童心。我爱钓鱼，有时候儿四哥也来看一眼，如果有时间，还会拿过我的鱼竿儿甩几杆儿，每当钓上鱼，就欢喜得一边儿哈哈笑着，一边晃着钓在钩儿上的鱼显摆给我们看：“看这个，看这个！我也是个中的！” 有一回我们钓到几个螃蟹，四哥欢喜得欢蹦乱跳，吵吵着说“螃蟹烧着吃好吃，赶紧，赶紧，烧溜吃！” 我们说：“在这儿咋烧哇？” 四哥说：“就在这儿烧，整点儿柴火就中！”说着像个孩子似的，撅着屁股爬上坑边儿上的高坡儿，一路儿小跑儿着上粒黍地儿揪儿来干叶儿、茅草，点火儿烧了起来。 螃蟹烧熟了四哥招呼我们：“快快快，先别钓咧，先吃螃蟹，先吃螃蟹！忒好吃啊！”每来一个人，四哥就先递上热乎乎儿、沾了草灰儿的螃蟹，看我们烫得俩手紧“倒落”，四哥乐得哈哈大笑。 四哥也曾多次说起出门儿“淘气”的事儿：跟介绍我给他的哥上迁西青山关旅游，爬了半天山累得慌了，回到小超市儿买吃的“打尖儿”，“看那服务员儿看着别处儿，就偷人家鸡蛋。让一个人先出去，一个人在那儿算账，她一扭头儿，递出去一个，一扭头儿，递出去一个，忒好哇！”到山东长岛旅游，“那地方儿道儿边儿上卖海货的一个挨一个，都是，那个海货好吃的！我们就尝，从这头儿尝到那头儿，等尝到头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哈哈大笑，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贬斥：‘你看这人柴的！’”——当时四哥已经三四十岁，有不少钱了。每当讲起这些趣事儿，四哥的眼光儿、笑声就是个孩子、半大小子！ 而做起正经事儿来，四哥却向上、坚强。四哥十几岁儿就到外地做木活计——我曾看见过一张四哥在天安门前的留影儿，当时的四哥年轻、精神，长得俊，生气勃勃，背着盛木匠家具的兜子，多年以后，四哥有了己个儿的建筑公司。前几年，四哥开了厂子，但投产不久，就遇上市场低迷，五十大几的四哥既要干不熟悉的工业企业管理，又要开拓市场，打销路儿，跑遍了京津等地，也曾远赴非洲。经过几年的艰辛，厂子终于有了起色。我惦着四哥，几年时间，哪回见面儿，都四哥厂子形势咋样儿，四哥总是平淡的表情、平稳的语气，没有一回显着发愁没心气儿，而且总是跟过去一样儿，拿出得意的吃食招待我们。 我跟四哥认识时间不长，做的事儿差别很大，来往也不是很多，有时候儿甚至一年半载不见面儿，但跟四哥总有多年故旧的感觉，愿意跟四哥多聚，永远交好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