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记事·人物记·32·二小 二小姓高,他的父亲是“四类分子”;二小生性软懦,“庄主”的儿子闺女甚至庄里一些“不是人”的老于家人对他想打就打、想骂就骂,他从不反抗,也不跑,就在那一声儿不吭地受着;二小脑子不灵光,一辈子从没对啥事儿出过主意,在人多的地方儿总是挨人吆来喝去,随人指派;二小手笨,从小儿没学出庄稼活计,在家里、队里干的都是杂活儿,“散社儿”以后摸了把刀子杀猪,也没当成真正的屠户,后来“国家”不让个人杀猪,因为离倴城近,庄里忒多人学了瓦匠,上建筑工地做工,他却“啥也不会”,“和泥搬砖都不中”,“没人要他”,只能在庄里“瞎逛荡”…… 但那年二小当了队长。 二小当队长是在“搞社儿”的最后几年。“搞社儿”十几年,六队“散儿架子咧”,连续多年一个“工”的工值没超过过3毛钱,社儿员辛苦一年缺吃短烧儿不说,到年底算账,多数儿人家儿还得往队里“找钱”,“拉陈欠”,哪当队长哪挨抱怨,“成庄稼人”再没人愿意当队长,大队只能在前任队长“摔耙子”以后找人凑数儿,支应大小队的事情。 那几年,六队的队长差不多年年儿换,我四叔当过,我一位没出“五服”的大叔当过,我四表兄当过,老实厚道、少言少语的于全安当过,“箱子”当过,其中只有于全安是个“正经过日子的人”,而他当队长,还是因为他父亲没得早,上有老母,下有四个没成年的兄弟,既愿意挣队长的“全工分儿”,也盼着通过当队长,给兄弟们谋个好出路儿。最后实在没人当了,大伙儿提议,让二小当。大队对六队的态度儿早就是“撒手合眼”,“爱咋咋的”,哪当队长不管,只要有人“顶着”就中,当然不反对,二小上任。 但二小哪儿是当队长的料。生产队长虽然是天底下最小的官儿,但“兵头将尾”,管的又是不沾亲也带故、在一个庄儿一住就是几辈子的散漫老百姓,恐怕也最难当。于家泡全庄仨姓儿,老李家跟老于家自古不和;几十户儿、二三百口人,哪家跟哪家有过节儿,哪家跟哪家是亲戚,哪家兄 弟姐妹虽然是至亲,却“整得生”;三四十个劳力哪庄稼活计做得“成”,哪做得不“成”,该分配做啥,哪“实诚”可以当保管员、看场,哪虽然“蔫巴肉心眼子”,却能“坐住”,又不“手儿不黏脚儿家”爱小儿,适合当饲养员;哪跟哪脾气说不到一块儿,分配活计不能搁儿(搁,方言读作“高”)一块儿,哪“恩实”、哪调皮,哪是“无皮虎儿”、“高草”,得又打又拉,哪老实“吃儿亏不吱声”,不能总“灭着”人家;那块地“高凑”适合种谷子,哪块地洼适合种高粱,哪块地土性好适合种麦子,哪块地沙性大适合栽白薯;秋后啥庄稼留多少种子,腊月儿凉冰够厚了上河里扒不扒土,过了“破五儿”安排不安排活计,出了正月儿收不收各家各户儿的粪,啥会儿倒粪送粪,“雨水”该做啥、“春分”该种啥;三夏“三抢”(抢收、抢打、抢种)、秋后“三抢”咋安排;今儿个你家婆婆媳妇儿打架咋劝,明儿个他家娶媳妇儿嫁闺女去不去吃饭、啥时候儿去……“二小有一件儿能整明白呀?” 当然大伙儿也没指着二小整明白,就这么凑合着过呗! 二小大概是六队最后一任队长,他当队长时间不长就“散社儿”了,他当队长的时候儿做了啥、没做啥,大伙儿早忘了,但有一件事儿,却深深地记得,而且成了庄里多少年的话嗑儿。 那天在场里做活计,二小知不道咋惹着了“白猴儿”。“白猴儿”是我一位“刚在“五服”边儿上的大哥,是个混人,着庄稼话儿说,脾气“牲口”。俩人岁数儿差不多,“白猴儿”比我大5岁,二小比我大7岁,当年都还是“半大小子”,成年地在一块儿,哪有不吵架拌嘴的?但“白猴儿”的脾气不中啊!俩人“咯叽”到最后,“白猴儿”忽然暴跳起来,抄起墙角儿倚着的铡刀片子:“我砍儿你个王八 x的!”说着挥起铡刀,朝二小砍去。二小一看,拔腿儿就跑,“白猴儿”扛着大铡刀在后头追。大伙儿紧着追他们俩,一边儿追一边儿吵吵:“二小快跑!”“白猴儿快把铡刀撂下!不兴砍人!”有的妇女吓得当时就瘫在了地上。铡刀是给牲口铡草使的,磨得锃亮风快,这要给二小砍上,还不得出人命! 人急智生,二小忽然想到,己个儿是队长,“白猴儿”砍己个儿,大队准得管!马上“跟风啊似的”朝大队跑去。跑到大队,进了大队办公室,二小气儿还没喘匀,“白猴儿”到了一一但他竟没有直接砍二小,而是“当唧”一声,把三尺多长、半尺宽的铡刀往地下一扔,高声叫道:“二小你说,今儿你是要死的还是要活的?” 大伙儿一看,哄然大笑起来:原来不是真砍,是吓唬人呐!——这要是真砍,还用说这个,二小就在跟前儿,一铡刀下去,哪儿还有命在? 人们劝解、嬉笑一阵儿,扛起“白猴儿”扔下的铡刀,如同看了一场过瘾的电影儿,大声说笑着回了场里。 二小,给那个时代留下了一段儿独特的记忆。
故乡记事·人物记·32·二小 二小姓高,他的父亲是“四类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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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3-13 23: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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